《乱世浮生》菜小鸟

2、结怨

　　锦都是个极为不起眼的小县城，也曾出过几个不起眼的名人，宋时哪个地方学派的诗人、抗战时期的几个烈士、某个扬名在内的书法家……县民对外人吹嘘锦都时偶尔也会搬出这些个名字，但外人茫然的表情总令他们心虚嘴软。
　　阿秋她家对门那座破旧大宅就属于晚清某位皇帝的老师，人称杜太师。这位曾经的太师也是锦都的大名人，据说他刚过不惑之年就辞了官，回乡潜心研究学问，后来朝廷几次征召他都没鸟他。先不提他往日的荣耀如何，单是他创办于百年前的那几所学校就令锦都人交口称赞，锦都高中更是这小县城最好的中学，锦都所有的初中生、小学生乃至幼儿园大班生都把进入这所高中做为学习的动力、奋斗的目标。
　　所以阿秋总会听到诸如“等你念好书，进了锦都高中……”、“你这样怎么进得了锦都高中……”、“xxx考上锦都高中了，你要向他学习……”此类的教导，耳朵长茧之余更令她头痛不已。而住在对门的老宅里的杜旻则完全不用担心这样的问题，作为那位杜太师的曾曾孙，他在出生时就已注定可以成为锦都高中的一员。每每想到这个事实，小小的阿秋就懊恼不已，投胎果然是件技术活，看吧，出生地点隔了几米，就出现了那么大的落差，这令她情何以堪啊！
　　但如果说阿秋同杜旻交恶是因为嫉妒心作祟那就大错特错了。首先，阿秋没那么小鸡肚肠。其次，这也不关杜旻什么事。最后，为这种事交恶值得吗？阿秋同杜旻交恶完全是因为杜旻他……他就是个鸟人！
　　或许是因为遗传的关系，杜旻天生一股文弱书生气，五官奇秀，皮肤雪白，瘦小柔弱，聪明伶俐，极为惹人怜爱。再加上嘴皮子功夫极高，五岁起就收获了居民区所有大婶的心。陈母就是其铁杆忠粉，继锦都中学的训话后总会加上“你看看人家杜旻……”，这时阿秋心里总会默默呼喊：“假象啊假象！”
　　杜旻外表文弱，内里腹黑，小小年纪就擅长操弄权术，幼儿园时期在居民区搞起幼儿小团体，逼阿秋成为其下属，为其鞍前马后，劳心劳力，夏天买冰棍，冬天接热水。小学一年级就成为一班之长，提拔阿秋成为副班长后就推卸班长责任，脏活累活全部阿秋抗。外表看来他俩似乎青梅竹马、如胶似漆，但事实上他们真的只是主上和仆从的关系啊啊啊啊。
　　那时天真的阿秋在为杜旻忙前忙后之余心里对他还是十分敬佩，万分景仰。杜旻啊，虽然上锦都中学完全不是问题，但是对读书却仍然十分上心，每次考试总得第一；虽然总让她跑腿拍马，但是让她做的事情总是恰如其分；最重要的阿秋被欺负时总会袒护她。小学二年级，小恶霸赵和春做了阿秋同桌，逼着她给他做作业，阿秋告知杜旻，杜旻冷笑一声：“要指使你，哪里轮得到他！”之后他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赵和春永远明白了自己的作业要自己做！从此以后，赵和春对作业态度完全改变，总是飞快完成，好似生怕给谁做了去，成绩显著提高。阿秋问杜旻是怎么对付赵和春，杜旻笑而不语，阿秋星星眼崇拜。小小的阿秋总觉得杜旻或许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觉得他或许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甚至有时候她觉得自己似乎能够证明杜旻的神奇，那种虚无的认定在一场更加飘渺梦中得到了满足。
　　阿秋做了一个关于杜旻的梦，梦里面杜旻全身被金色的光芒环绕，对她伸出手，她诚惶诚恐地将那只手握住。杜旻对她微笑，温软而美好，金色的光芒通过杜旻的手传向阿秋，她也漫漫地为金光所环绕。醒来后，阿秋觉得心里充盈着力量。
　　至此之后，她下定决心，自己要做杜旻一辈子的小跟班。
　　随着时光的流逝，转眼间他们就上了小学四年级，这一个秋天阿秋明显感到了杜旻的疏远。自从杜旻暑假从杭州姑姑家回来以后，对阿秋就很是客气。平日里总要对阿秋颐指气使一番才会舒坦的杜旻完全收起了那副做派，见到阿秋也就“你好，再见”了事，再不和阿秋多说一句话。阿秋纳闷，跟在他身后谄媚拍马，他也不理不睬，当她不存在。
　　一段时间下来，阿秋越发心里郁闷，但长期以来的奴性和胆小怕事的个性却让她不敢质问杜旻。她只能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着，杜旻似乎又交了几个好友，跟班阵容又强大了等等，她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而这一学期，阿秋不知碰上了什么霉运，倒霉到家，每天大灾小难不断：做好的作业弄丢，珍藏的弹珠全部输光，秋游时和同学走散差点被骗去卖掉，加之常常磕磕碰碰身上青紫无数害的旁人以为她糟了虐待，对此陈母痛心不已，但又无可奈何，总是看着她叹气。时间长了同学们发现了阿秋和杜旻的疏远，更传出谣言说阿秋得罪了杜旻，此后阿秋就慢慢地被大多数同学孤立，日子越发不好过。
　　那年冬天下了场难得的大雪，锦都地处江南沿海，冬天基本上不下雪，顶多一场冰雹，阿秋看着雪花片片飘落，心似乎也跟着轻盈飘忽起来，她上学时不时抬头望天，心中充盈着雪花纷飞带来的小小喜悦。刚走过小巷的拐角，突然脚下一滑，摔了一跤。摔一跤也就算了，反正她摔着摔着也习惯了。但是这一次更加不幸，撞在了一个凸起的石头上，撞到了头。她觉得头上湿湿的，抬手一摸，手套上全是血，她心里惊慌，长久的流血经验告诉她，这次撞的不轻。这时，她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她往后一看，正是杜旻背着书包上学，他们从来都是同路，但是却似乎很久没有一起上下学了。杜旻见了她坐在地上，头上流着血，神色中闪过了惊讶和担心，但随即便面无表情，路过阿秋时，对阿秋说了句：“赶紧回家，让你妈看看。”接着便自顾自向前走去。阿秋不敢相信杜旻居然丢下她就走，愣了好一会儿，雪无声落地，眼前的小巷纯白悠长，杜旻的背影越变越小，眼看就要消失在巷子的尽头，忽然长期以来的结在阿秋心中的郁郁化作一股愤懑，她猛地从地上站起，追上杜旻。
　　她拉过杜旻的手，迫使他回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阿秋带着哭腔质问。
　　杜旻看着阿秋，神色复杂。
　　“为什么不理我，我哪里得罪了你？”阿秋几乎是喊出来，表情痛苦而又带着万分的忍耐。
　　“我厌烦了你，不想再看到你。”说着杜旻甩开阿秋，跑走了，姿势狼狈，近乎落荒而逃。
　　小小的阿秋愣在原地，看着跑走的杜旻，这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叫始乱终弃，什么叫无情无义。
　　那天，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陈母看着血流满面的阿秋出现在家门口，心疼地要死。
　　“怎么又摔成这样？说要送你去的……”语气里带着深深地自责和绝望。
　　也正是这一年冬天，陈母给阿秋求了个护身符，命她每天带着。在那以后，阿秋的运气好像真的改善了不少。
　　寒假过后，阿秋终于在班里重新交到了一个朋友，廖雨馨，一个沉默寡言的女孩子。在雨馨的照料下阿秋的摔倒磕碰也少了许多。陈母终于安心地让她自己上下学。阿秋觉得自己的运气好像也随着和雨馨友谊的发展，渐渐地回来了。后来阿秋问雨馨为什么那时候全班都不理我，你却要做我的朋友？雨馨冷脸回答，谁叫我也没有朋友，只能和你将就了。但这时候的雨馨，做了一个关于阿秋的梦，梦里阿秋和她是很好的朋友，历尽艰辛而成为的很好很好的朋友，醒来后，她便觉得十分美好充实。上学时，她看到了满身伤痕的阿秋，鼓起勇气小声对她说：“疼么？”阿秋惊讶地看着她，嘴唇蠕动着，似乎要说些什么，表情里尽是无所侍从。片刻，阿秋点点头，垂下了眼说：“有点，习惯了。”看着这样的阿秋，雨馨心里充满了悲悯。
　　而后，阿秋和杜旻就完全形同陌路。阿秋每天上下学看到杜旻时，面上全无表情，心里却不住地咒骂着：“你这个鸟人！”她终究意难平。
　　再然后，阿秋从锦都小学毕了业，初中和杜旻分在了不同班里，有意无意的避开让他们见面的次数越变越少。就算这样，阿秋还是总会想起以前那段‘始乱终弃’，不顺心时总会心里咒骂“杜旻你这个鸟人！”她难免想着，这段‘仇恨’，她该不会记得一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