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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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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和毕典菲尔德的视讯通话,法伦海特有点后悔和难过,几乎想立刻重拨回去。毕典菲尔德受伤的神情,触动了他沉寂已久的内心。然而,对这冷漠疏离和相互伤害的十三年,他们又能说什么?
法伦海特记得第一次看见毕典菲尔德时的情形。那个男孩,宛如一团跳跃的火焰,令人一见难忘。
用一句话来总结,毕典菲尔德长得很不谐调:体形高大健硕,脸孔却俊秀精致;眉目如画,眼神却凶悍暴烈;嘴唇丰润如花,下颏却坚毅倔强。跟法伦海特一样,毕典菲尔德也有天生的色泽罕见的头发,是和他对比鲜明的橙色。
毕典菲尔德不出声还好,一开口就是大嗓门,声音粗砺。他说起话来,或是天真直率,或是辛辣风趣,不时逗得法伦海特忍俊不禁。他们各方面差异都很大,却莫名地情投意合,成为形影不离的好友。
然而,在三年级舰队实习期间,他收到一封莫名其妙的短信:“阿达尔贝尔特,我想了很久,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吧。愿你一切安好!”
这简短的几句话,令法伦海特几夜不眠,反复检讨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说错了什么话,导致毕典菲尔德发出绝交信。实习尚未结束,他找了个理由请假离舰,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学校,质问毕典菲尔德为什么。
他一遍又一遍地按着门铃,但那扇门始终不开。但他知道毕典菲尔德在里面。直到最后,他也失去耐心,他的自尊心也不允许他一直等到清晨。
在接下来的好长一段时间,他都处于极度的惆怅。他一直想不通为什么,这段友情为什么会突然终止。
也是在那个假期,伊丽莎白写信请求他陪她流亡自由行星同盟,因为她不想接受父母为她安排的婚姻。法伦海特理性权衡之后,没有答复。
如果他的父亲没有破产,他不会上不收学费还有津贴的军校,结束正规学业后,他会跟父亲学习经营企业,和伊丽莎白结婚。可是,流亡之路前途渺茫,凶吉未卜,他觉得风险太高,不如顺应命运。伊丽莎白嫁入门当户对的贵族豪门,至少生活无忧。她也许会怨恨他,但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如果在旁人看来,法伦海特显得冷漠疏离,只有他自己知道,独自承受一切的感觉。
从秃鹰之城奔向奥丁。
进入高速行军的第十天,一直不知疲劳为何物的法伦海特突然感到极度不适:症状就像是那些从未适应瓦普跳跃的人,那份痛感,让他可以感知体内每一件器官的具体位置和重量,头晕眼花,还开始持续高烧。
“这怎么可能呢?我在星际中航行多少万光年了……经历过多少次瓦普跳跃,不应该有这样的反应啊!”法伦海特自嘲地笑笑。他想起自己已经三十二岁了。“难道这是衰老的标志?”
山德斯中校看见他的脸色不对,关切地问:“需要叫医生来么?”
“我想睡一觉就好。”法伦海特说。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努力地保持平衡和尊严地走下舰桥,走向他的房间。然后,地板似乎突然倾斜了。
虽然坐着昏昏沉沉,头脑却过度活跃……无数混乱的思绪如无休止的海浪,冲击着记忆的岸……不,他讨厌回首往事!
法伦海特有过幸福无忧的童年。父亲出身于门名世家的幼枝旁系,经营着一家大型工业企业,有帝国骑士的称号;母亲也是贵族出身,在家里做幸福的女主人。法伦海特从小就上私立学校,直到十五岁——就在那一年,父亲的企业开始严重亏损,江河日下。为了保持运作,父亲不得不卖掉豪宅,迁入平民区,继而四处举债,希望度过难关。然而事与愿违,企业经营状况继续恶化,资金链断裂,不得不宣布破产。法伦海特被迫退学,全家也搬到贫民区。父亲也找不到工作,家计已经陷入困境。
家道中落,所有的亲戚都不再是亲戚了,只有伊丽莎白不时地向他伸出援手,将省下的零花钱给他。后来她的父母知道了,禁止她再见法伦海特。
法伦海特在家自学准备高考。但学费在哪里呢?他决定先考了再说。他报考帝国理工大学的同时,也报考了帝国军官学校。收到军校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他只能难过地撕掉另一份录取通知书……
军官学校是免费的,包吃包住,还有微薄的津贴。但天下没有真正免费的东西,现在的免费,日后可能要用生命去偿付。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危机迫在眉睫。一些债主对破产清算的补偿不满意,将债权卖给□□组织。开学不久,法伦海特的父亲被暴力逼债。
父亲给儿子的最后一封信是这样的:“阿达尔贝尔特,千万不要回家,就在学校呆着,不要出去。你回来很不安全。”父亲对他隐瞒了一件事情——他的母亲受不了这般恫吓,已经含恨自尽。法伦海特知道这一切的时候,他的父亲已经在贫病交困中离开人世。后来他重新安葬了父母,也将伤心往事埋入记忆的最深处。
往事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回到他半梦半醒的、昏乱的脑海中?是因为和毕典菲尔德重逢吗?也许是吧。多年后,毕典菲尔德成为惟一连结过去的细线。
从军校毕业后,法伦海特从下级军官做起,在星海中战斗,经历多次生死关头……十年时光匆匆而过,当年的少尉已经成为中将。总体来说,他还算幸运吧,没有死掉,建立了不少战功,不到三十就成为将官。
如果说有什么遗憾,就是没有更早地投身莱因哈特·冯·罗彦克拉姆麾下。在此之前,他只是作为一个职业军人,为了胜利为荣誉而战;如今,他和其他同僚一样,坚信追随这位金发霸主可以实现荡浊涤恶、重建理想社会的梦想。
“我的冷淡也许令他感到受伤了。”法伦海特想。“当初是他先伤害我的。无论什么创伤,只要不死,总有一天会痊愈的。这无关紧要,不值得牵挂于心。”
经受过伤害的人多半冷酷,因为他们经历痛苦之后,依然生存下来,便相信别人也应当如此。
可是军部每次公布阵亡者和受伤者名单时,他都怀着难言的不安和恐惧去搜索那个萦绕于心的名字,查不到暂时放下悬着的心。法伦海特晋升为少校之后的一年,他终于在校级军官晋升名录中查到毕典菲尔德的名字。再后来,毕典菲尔德作为上校舰长被莱因哈特·冯·罗彦克拉姆伯爵罗致麾下。从那一天起,他才不再查伤亡者名录,不再牵挂毕典菲尔德在哪里,是否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