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青轮回》馨源

1、第 1 章

　　玄宵不止一次在想，倘若再见云天青时他会怎样死在自己手中，是用羲和一剑刺穿那一缕清魂还是将他凌迟万剐，干脆——直接掐死得了，也不知道鬼府的魂魄能不能掐死。
　　然而真的来到鬼府找到那因执念而苦等千年的孤魂，满腔的怨恨却因拿泛着死灰的神色消失无踪。然后，早已逆天成魔不屑世间万物的狂傲强者可悲的发现，他下不去手。
　　原本明亮总是带着狡黠笑意的双眼如今浑浊死冷，毫无焦距的大眼对站在眼前一炷香之久的玄宵更是毫无反应。强者眉头深皱：“怎会搞的如此。”
　　低稳的嗓音总算让那早已破碎不堪的魂魄有了反应，微歪着头想了许久，终于将那略带温柔的嗓音与记忆深处那总是冷淡的声音联在一块儿，却又有些不确信，迟疑的开口，叫出那声早已在心中喊过千万遍的两字：“师……兄？”
　　记忆中总是充满活力的那声喊叫，如今听来却似垂暮老者般缓慢沙哑，不止声音，失去视觉的双目，反应迟缓的举动皆让那早已不再有过喜怒哀乐的魔者杀气大增：“是谁，敢伤你如此！”
　　“收了你的魔气，否则第一个魂飞魄散的便是你面前的残魂。”
　　平淡不带一丝感情的提醒让玄宵注意到云天青更为惨淡的死灰，消瘦的身形止不住的颤抖，每抖一下那单薄的身形便如幻影般模糊一分。急忙敛了杀气，玄宵伸手想要抓住那仿佛在下一刻便会消失不见的魂影，却不料一缕青影飞过，阻隔在他与云天青之间，平淡的听不出丝毫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的碰触只会让他更为难过。”
　　与平淡无奇的声音一样不带表情的平凡面孔，然拿阴冷的令众鬼不敢忤逆的气势却让玄宵一眼便知眼前青衣华服的青年该是这鬼府之主——鬼王。
　　“小王拜见魔主，不知魔主此来所谓何事。”实力的差距不得不让一府之王低头，然却丝毫不减王者之态。
　　“吾乃玄宵……”玄宵的视线自始至终都不在鬼王身上。
　　“玄宵……师…兄”沙哑的鬼魅嗓音有着不易察觉的欢喜之情，“是…师…兄…”
　　一字一字的艰难开口连众鬼之王都觉的心寒，也让那白发红衣的狂傲强者没来由的气闷，想要抓着那人的双肩大声说“云天青！你再给我装就去思凡谷待三个月！！”可那微弱的近乎于无的鬼气却真真的告诉他，并非做假。
　　痛，从不曾有过的痛处自心口蔓延，遍及身体每一处的细胞。
　　清楚的记得还在琼华修炼之时，天青总爱缠着自己乱跑，他虽不甚喜，却也并未阻止他那跟班似地行为，并非没能力，只是每次一有将他赶离身边的想法，那猴精般的人便会想着法子逗自己心软，一碗亲自为自己做的汤圆，一个像弃猫般一幅你欺负我的表情，让性情冷如玄宵的神人也狠心不得，只得将断绝之语埋于腹中。偶尔的，玄宵会想就连睡觉也不能安静的家伙什么时候才能安静下来。可如今的静，却让他异常气闷。
　　“为何会如此？”眼睛不离身前的魂魄，问的却是鬼王。
　　“未得宿主，离体太长。”
　　微微皱眉：“何解。”
　　“鬼界乃是人死之后灵魂必归之处，魂魄来此，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忘却前尘，便可由轮回道重得宿体，重返人间，但亦有些放不下前尘旧事，偏要在鬼界滞留，而没有宿主的魂魄是脆弱不堪的，虽说鬼界乃是魂之归处，却并不能永远守护他们，少则几十年，多则几百年，不入轮回的魂体只有魂飞魄散一路，这样，也是为了维护阴阳两界的平和”
　　“那为何…不逼他入轮回。”玄宵未曾察觉，当他听到魂飞魄散四个字时微抖的身形。
　　缓缓摇头，鬼王道：“威胁也好，利诱也罢，我甚至许了他七世的荣华却都不管用。他说他要等一个人，亲口对那人说声对不起。哪怕要等百年千年，即便是魂飞魄散，他也认了。”
　　强入轮回，迫使执魂重入轮回的办法又岂会没有，但当那屡顽魂状似无意的对自己说：“阿烨，我为人时便以伤他不浅，倘若做鬼了也等不到他的谅解的话，便是入千次轮回也难消我心之罪孽。”看似轻淡的话，却让镇压鬼界千万年之久早以为自己心死的鬼主之王青烨千万年来第一次有了不忍之感。或许是那份执着，或许是那份淡然，更或许，是千万年来第一次有人感拍着自己的肩膀毫无谄媚的说“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了”这样的话，让青烨有了不忍强迫他的感觉。
　　“轮回之井何在，速让他前去轮回！”若非怕伤他残魄及不知轮回之井所在，只怕早已将那缕残魂推入轮回。
　　回过神来，鬼王转身对身后不知是紧张还是畏惧魔气而不断轻颤的魂魄道：“你等之人即已前来，便与我前入轮回可好？”
　　弱弱的摇了摇头，沙哑迟缓的声音道：“要……道歉……师兄……要和师兄……说……对不……起……”
　　“我已听到，即可便去给我轮回！”眼神示意下，鬼王伸手牵住那近乎透明的苍白之手，牵引毫无知觉的残魂走向轮回之井。
　　因执念而存在的魂体早已失去各种知觉，任由前方的牵引力带着自己前行，尽管如此还是不时的回头，他只知道心心念念等待的人就在那里。
　　“那……师兄……可愿……原……原谅……”
　　“原谅？”不等那满怀期待的话语说完，魔者仿似听见何等可笑之事般放生大笑，“云天青，你背叛琼华，带走望舒宿主，害我受溪河反噬之苦，更被夙瑶冰封十九年！你觉得，我该原谅你吗？”
　　你背叛琼华，可曾念过与我同在琼华的时光；你带走夙玉，倾尽所能为她治疗望舒反噬之苦，可曾想过被羲和反噬的我；你与夙玉成亲生子，又可曾想过我会被夙瑶冰封于禁地。你……可曾想过我。该恨你的，早已下定决心不管相遇时那人说什么都不在相信，可如今……为何会有动摇之心，为何……见你如此我会心痛，为何……
　　“对……不起。”明明早已失去感知觉，但鬼王还是察觉到身边魂魄一瞬间的僵硬，虽有不忍，却不打算管得太多。毕竟那并非鬼府之王该管之事。
　　一路之上再无人话语，两鬼一魔保持着一米距离的速度来到轮回之井。当鬼差看到鬼王亲自送鬼来入轮回时说不惊讶是不可能的，但当看到所送鬼体是便都释然了，毕竟那云天青可是敢与鬼王称兄道弟的天下第一鬼啊！若非鬼王偶尔放水，依那云天青捣蛋闯祸的性子早已被鬼差抓去轮回百次了。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云天青肯入轮回，想必是等到所等之人了吧。状似不经意的看向另一个相随而来的人，顿时惊为天人。那红发白衣的不羁打扮，狂傲不受任何制约的气势，俊美却冰冷的容貌，仿佛冷冽的冰与炙热的火融为一体，天地之间再无任何东西可以制约眼前之人。并未散发太多的压力，却不自觉地想让人臣服于他。
　　“鬼王。”怕下一刻就要向魔界之人下跪的鬼差连忙转移视线向老大打招呼。淡淡地点头，将云天青交予鬼差，顺手接过轮回册翻来，所翻之页都是积德行善且一生平安的大富之家，却不料还未选定便听身后魔者开口：“投入父死母亡家即可。”
　　微冷，万料不到魔者是何心思的鬼王想要阻止，却听到一声“好”。不带丝毫犹豫的，自然是要入轮回之人。
　　张了张口，却未出声反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又关他们闲人何事。合上轮回册，对能吞下一个鸡蛋的鬼差道：“照办吧。”
　　终是不忍，还是对那不知何时已有感情的魂魄道：“何需如此。”你若不愿，我大可不如他愿。
　　扯了一个似乎是笑的样子，残破的声音断断续续：“师……兄想……我……如他……愿……”既然是师兄所想要的，即便现在就要他魂飞魄散，他也甘愿。
　　“鬼王大人，找到了。”鬼差拿着轮回册询问，“可是现在入轮回？”
　　“他的魂魄已不能再等。”不知是在向鬼差还是身后之魔说话，“即刻入轮回。”
　　鬼差答是，伸手牵引那可说相伴千年的魂体，平日里捞吵着让他快点投胎，而今真要送他入轮回了却升起了不舍之感。然而未有防备的，却见那魂体转身向后，跑到魔者面前，在他们始料未及之下紧紧地搂住他，然后转身跳入轮回之井，完全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
　　只是等回过神时，看见魔者转身离去的狂傲背影，似乎，一直冷若冰霜的脸上有着若有似无的暖意。

　　不知是何处的一间破屋内，传来婴儿断断续续的哭声，身边躺着因饥饿而死去的母亲，破旧的木门被人推开。白衣胜雪，红发如血，晶莹的玉手抱起连哭泣都显得可怜的幼儿，泛着冷香的温暖气息让幼儿停止了抽泣，温润的气息平复了小小婴儿的不安，清澈的大眼想要睁大看清来人，终是敌不过安心后的倦意，染上薄雾的双目勉强挣扎了两下，便放弃的闭上。
　　微笑的看着在自己怀中安静沉睡的小人。玄宵此时只觉得心中有一块地方暖暖的，想要冲出胸口似地，那是一种莫名的满足与幸福。清楚地记得就在一个时辰前，还是小人儿前世的人紧紧抱着自己，用很轻却异常流利的话说：“师兄，对不起，天青不该爱上你。”
　　缓步走出木屋，一场大火烧掉破旧的木屋与屋内的尸体。玄宵用宽大的衣袖护着脆弱的小人儿，向城镇方向走去。
　　天青，你今世无父无母，便由我来照顾你，可好；天青，我们去青鸾峰隐居，不再理世间俗事，可好；天青，等你恢复记忆了，你还叫我师兄，我还叫你天青，可好；天青，将来你一定要告诉我，你是何时爱上我的，可好。
　　温柔似蜜的声音，是对衣袖中睡的安稳的幼儿：“天青，你我永不分离，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