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魂曲》若诉

2、章之一（中）

　　“即使，知道了真相会死，也要……知道么？”

　　“……”

　　“我不想将你卷入这件事。放开我。”

　　“……如果，你所谓的这件事，就是无尽的屠杀，那么，我不可能视而不见。”

　　泪水，如被剪断的珠帘，敲击着少年血痕遍布的面容。你根本不懂，性命对于我们这种弱如蝼蚁的群体，有多令人珍视。

　　娘亲微微侧过的面容，爹最后的阖眼……静湖，要活下去。爹和娘都曾对她这般呼喊过，留给她足以回味余生的尾音。似乎父母给予她最大的礼物，就是生命，出生与生命的持续。

　　“你……根本不懂……什么才叫无尽的屠杀。”少年面容僵硬阴冷。

　　背后，蔓延进两根枯枝，冰凉地摩擦着静湖颈后最为温暖的皮肤。莫不是……少年也是个多足的妖怪……静湖这么想着，面部用来连接五官的肉都抽动着，如同五官搏斗错位。

　　“死丫头，没礼貌。道歉。”蓦地身子一轻，背后的两根枯枝捏着静湖的脖子，将她拎到半空。

　　老头左手叉腰右手拎一大活人，复用左腿灵巧地挑起四仰八叉的少年。

　　“拜见二师兄。”少年恭敬一揖，神色狼狈。

　　老头眉开眼笑：“真乖。静湖，快给我小师弟认个错。”

　　“……”

　　“忘了介绍，小师弟，这是我的坐骑，叫黎静湖；静湖，这是你主子我的小师弟，暮行雨。”

　　“谁是你坐骑！放我下来！！”老头手一松，静湖跌坐在小碎石遍布的地面上，咬牙切齿。

　　“小师弟真抱歉，我这坐骑还没驯化好，不通人气儿，也没进行什么特技训练，只有代步功能。要不，为表歉意，我把这坐骑让渡给你？”

　　说着，老头灵巧地窜上静湖的肩头，两条短瘦的腿垂落在静湖身前两侧。静湖惊呼，向后仰去。

　　老头双腿一勾，环状勒住她的脖子，向后翻倒，却还滚了浆糊似的糊在她背上，“嘿，这坐骑还尥蹶子了。没事，你养的话，多抽打抽打就训乖了。”

　　“不敢不敢，是在下冒犯在先。在下还有琐事缠身，先行一步。”少年右手食指中指并起，纸上的蓝色墨迹蓝光四溢，腾跃成一条飘带状光束。

　　少年双臂绕上光束，点足而起，似想起什么，“还望二师兄在下月初一莅临大会。”

　　老头点了点头，眯着眼却不语，目送嵌入夜空的蓝色光点。另一条青色光束与蓝色交汇，从地面看去，二人被框在巨大的圆月中，恍如蟾宫侍者。

　　隐隐传来交谈之音。

　　“小师叔，那是谁啊？”

　　“是你二师叔。”

　　“啊？！二师叔？那个老疯子……”

　　清脆好听的男声随着距离的拉伸，渐消融在夜风中。

　　“我们回山上。”老头话音未落，二人已是立于惊愕的鸡鸭鹅狗面前。

　　双脚刚一站稳，静湖又向外蹿去，又被老头枯瘦的鸡爪子拎住。

　　“想下山也不行了，你目睹了方才的事，过几日你会死得不明不白。”

　　“呆在你这儿才会死得不明不白！你为什么偷袭我？！”

　　“我就是跟你以琴会友一下么，你要是也会琴咱俩就能一起玩啦！~”

　　“老疯子……不管，郑大娘死了，我必须下山看看二狗子。”

　　“那个人妖，应该已经在被处理了。”

　　“……”静湖拂开老头：“你才是人妖。”

　　“你这孩子，怎么能对主子我的属性妄加评论！这可是万分严肃的问题！你主子我是纯种的人类，像刚刚那小师弟还混了点仙的血脉。那个什么狗，就是半人半妖，就是一蜘蛛人。”

　　“……”

　　“他娘本是蟾宫派扣押的妖女，经过一系列改造，扮作人类，与同期的试验品一起被安排下山组成村落。妖本是六界中不可或缺的一界，而近百年来妖被屠杀殆尽，若这一界所剩无几，六界便失去平衡，后果如何……我们也不敢设想。于是掌门就想出此计，希望妖界后代得以延续，六界的平衡状态得以恢复。

　　他爹当年闯入那村庄，与他娘结合，就生下了他个半人半妖。由于这是第一例人妖结合，我蟾宫派有间接责任，纵那妖女用妖术隐瞒多年，也终逃不过被灭的命运。

　　“诶，这么说，你……”老头鬼祟地挑高左眉，茂密的鼻毛因用力吸气而翁动着，“你个小玩意儿……也不是什么纯种。”

　　“……怎么了……我爹我娘都是人，你不要胡说！”

　　“你这成分还挺复杂，按我多年的经验……”老头捋了捋鼻毛，“也就是……”

　　静湖不自觉地贴近。

　　“也就是狗+猪+骡子+老母鹅吧。”

　　“……你怎么骂人呢！你你你……！”静湖握紧了拳，怒气却如被堵住嘴的茶壶，无从倾泻。最终，紧握的拳在紧皱的眉之下缓缓舒展。

　　“乖乖，好好当主子的坐骑。以后你的名字就叫乖乖了。要想在主子我的庇佑下残喘苟活，哈哈我喜欢这个词，你就得好好听主子的话，主子找你玩你也得陪主子玩。”

　　“你神经病，我陪你玩两回命就没了。”

　　“书架上有琴谱，你自个儿研究研究怎么陪我玩吧，有不清楚的地方，主子我允许你低眉顺眼地咨询。”

　　空气似浓缩冷却，静湖清秀白皙的面容反射着冷冷月光，双目似一口古井，沉静地反射着繁星的倒影，在这种平静得近乎死寂的目光下，老头吊儿郎当的神情被洗得一干二净。

　　“……我先去睡了。”装兔子的箩筐被拎走，以后足站立的兔子如囚犯，柔软的前爪扒在篓筐的缝隙中。

　　夜里的山风更大了，呼啸着，为她编织出一个，走不开也逃不掉的囚笼。

　　“……孩子，”明明已回了茅屋，干枯的声音却清晰如在耳畔，“委屈你了……”

　　“……为了，活着。”她闭眼前，老头重重的叹息声撞入耳膜，与父母的哭喊声交错。

　　翌日清早，枕边多了一把琴，和两本《琴学辅要》。琴身看起异常古旧，为伏羲式，背后刻有“柔泉鸣涧”四篆体大字，下镌一诗，字迹雍容开阔：“寒指流纤暖，煮水沸云泉；回风牵衣还，碧苔上苍峦。”

　　此雅物若雅人得之，定欣喜试音；而她的第一个想法便是，啧，能卖个好价钱。

　　“乖乖啊~驼主子去参加大会啊！出来出来！主子给你做了新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