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号病院之时间》素清澜

1、香菇少年

　　诊室门口那名年轻人刚迈进来的时候，阳光正是最强烈的时间，从与诊室相连的巨大阳台那过来直直地挤进屋子里，不偏不倚投射到正蹲在电视前忙活的身影上，原本就是有些刺眼的白大褂加上耀眼的白光，一时间晃得他眼睛晕乎乎的。
　　前方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又把他的注意力拉回眼前已经站起来的人身上，他看上去大约25.6的年纪，不知为何染了一头艳丽的酒红色头发，映着新雪一样的肤色微微显得有些浪荡，脸上却带着和年龄不相符的散漫和无聊。
　　“好了。”只听他嘟嘟哝哝地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词，长舒了一口气盯着眼前的电视屏幕，小小的四方体在飘了两片雪花之后突然冒出了声音，画面也慢慢清晰起来，模糊地可以听到“午间新闻”，“抢劫”几个词组。
　　“咳咳”他礼貌地咳嗽了两声以吸引主人的注意力，穿着白大褂的人仿佛还沉浸在自己修好电视的成就感之中，隔了好几秒才完全转过身来打量来人。
　　面前的年轻人，不，说是年轻也只是看上去，颜念予一直相信眼睛才是透露年龄的唯一渠道，这张从黑色制服帽下面微微抬起的脸上看不出时间的痕迹，嘴边带着温和的笑容，勾起两旁浅浅的法令纹---法令纹啊，颜念予意味深长地扫过他的眼睛，果然，眼睛里面黑沉沉的看不到情绪，配这身上冷冰冰的警察制服倒是正好。
　　当然颜念予只是腹诽罢了，毕竟对于这么一个大好天气不是在家喝茶而是滚进医院来的病人---虽然目前还不知道得了什么病，要抱有同情和安慰。况且这警察看上去真的不怎么好的样子，衣服乱七八糟地挂在一起，里面的衬衫隐隐约约渗出可疑的红色来。颜大医生快被自己的伟大医德感动到了，他迅速堆起懒洋洋的笑容说：“周末上班又挂彩的人民公仆，坐下来吧。”
　　警察先生笑了一下，果真乖乖拉椅子坐下，安静地看颜念予在一旁的盘子里乒乒乓乓地准备，好像在看自己的弟弟一样。
　　这时电视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开始聒噪地播报起来----画面上是本市一家大银行的门口，醒目的黄色警戒线滑稽地和外景主持红色的大衣搭配在一起，迅速让警察先生想到了“西红柿炒鸡蛋”。门外混乱地停着一堆警车，各路记者和摄影师在用浑身解数与维持秩序的警察们周旋，那阵势活脱脱是来拍世界大战的---开玩笑，只要能有独家画面，巴不得真能有世界大战呢。
　　嘈杂的现场传来主持人有些声嘶力竭的声音“今天早上发生在A大道的银行抢劫事件已有了最新进展，劫匪在大厅释放人质后自杀，人质基本没有生命危险，另有一名警察在事件中受伤。。。”
　　坐在椅子上的警察先生听到这里微微笑了一下，目光移向外面宽阔的露台，露台上阳光大好，他惊奇地发现与此背景不相符的是阳光下居然坐着一个穿着条纹病服的少年，他瘦削的骨架使得病服松松垮垮地堆在身体上，即使是背对着他，也能猜测出脸上该是多么的苍白憔悴。
　　很快警察先生就觉得这个少年有些不对劲，他一直背对着诊室一动不动地坐着，连跺脚晃头这样多余的动作也是一个都没有，更不对劲的是他的右手一直撑着一把伞，这么大晴天又不是爱美的女孩子，却始终保持着遮住自己头顶的姿势---警察先生疑惑地仔细观察着少年露出的侧脸，虽然很苍白但是明显不是白化病的程度啊。
　　“那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是一只香菇啊。”头顶突然再次响起医生慵懒的声音吓了警察先生一大跳，他悻悻地收回了视线却掩盖不了满满的疑惑。
　　颜念予有些见怪不怪地懒懒回答着：“怎么说呢，就是。。。”他一边说着一边撕下注射器的包装，慢慢推出注射器前端的同时微微侧过脸来同警察先生说话，从这个角度看去他的表情颇有些诡异，还带着些许说不出的嘲讽。
　　“香菇一般不都是黑色的嘛。”警察先生顺着颜念予空出来的手指看过去，才注意到原来那把伞是纯黑的。
　　“长在树桩上既不能动，也不能发出声音，对生长环境又挑剔，而且一定要背阴才能生长。”的确，那个少年的样子，一动不动举着黑伞坐在露台上背对着阳光的样子，面朝着楼下的车水马龙脸上根本没有任何的表情波动，实在是，完全符合呢。
　　正在思考的时候眼前却突然出现了颜念予放大的脸：“脱衣服脱衣服啦，我都说啦，你再怎么把那小子的后背看出一个洞来，他也绝对不会回头看你一眼的。别耽误我时间啊。”说着还略略威胁地晃了晃手里的针头。
　　“这还真是什么病人都有啊。”警察先生感叹了一句，脸上的表情比刚进来时的冷淡松动了很多，也似乎对这个医生的乖张性格毫不在意，反倒真是抱歉地笑了一笑，扯开制服外套的袖子开始解衬衫。
　　颜念予漫不经心地盯着警察开始裸露出来的皮肤，脖颈上一个旧旧的链子却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愣了几秒想不起来，干脆不想了。
　　他见椅子上的年轻警察出神地看着外面的少年，因为惊异而略略显出些天然呆的样子来，好像还在费力地思考怎么会有人觉得自己是一只香菇。
　　颜念予不知怎么烦躁起来，走上前去有些粗鲁地一把扯下他还挂在肩膀上的半截衬衫，毫不留情地一针下去，有些得意地听见警察“嘶”地叫了一声，他满意地观察着面前人眉毛痛的扭到一起，再度讽刺地开口；“只是生存状态不同罢了。”
　　警察先生抬眼看他，颜念予完成了工作，举着针头挑眉说：“在他的眼中，我们才是真正的行为怪异者。”说完把注射器潇洒地甩进旁边的垃圾桶，踢踢踏踏去桌边收拾剩下的工具。
　　猛然间嗅到了什么，颜念予一回头，对着后面正在点烟的警察大叫起来“人民公仆难道不知道对病人是禁烟的么？！”
　　“是，是。。。”警察先生略略无奈地摁熄烟头，却在下一秒惊讶地发现眼前多了一支烟，他停顿了一下挑挑眉毛接过来，果然听见这个乖张医生懒懒地说：“算啦，对医生不禁烟的。”他自己也点了一支，一下软进椅子去，淡淡的烟雾升腾起来，映着颜念予新雪一样的肤色。
　　其实，此刻颜念予心里有种很怪异的感觉，他直觉觉得刚才那个警察停顿的一下，是想要来握住自己的手，这个想法让他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再看过去，警察先生还是好好地坐在那里似乎在认真听新闻的样子。
　　“下面我们来现场采访一下已经安全脱离危险的人质。。。”电视里面依然闹哄哄地演着抢劫银行的直播。
　　“喂，你叫什么名字”颜念予在打消了自己可笑的念头后开始破除沉默的尴尬。
　　“我？”警察先生从电视里回过神来，脸上瞬间闪过的神色变幻莫测，他斜着眼抖了下烟灰说：“哦，我姓尹，单名瓷，瓷器的瓷，尹瓷。”
　　尹瓷？真像女人名字，颜大医生哪里都改不了腹诽的毛病。
　　“喂，尹警官，我说，这新闻里面说的就是你吧，我是说那个受伤的警察。”颜念予大大咧咧吐了口烟问他。
　　尹瓷不置可否地苦笑了一下，耸耸肩膀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哎呀，我说你可真奇怪。”颜念予感叹起来：“医院的话，银行旁边就有一家啊，干嘛非要跑到这里来，而且这里是精神病院呢。”
　　尹瓷低低笑起来，故意瞪着眼睛说：“觉得我可疑的话，要报警吗？”
　　颜念予抖了一下哼一声说：“你就是警察吧？这笑话真冷。。。”
　　仿佛是耍人失败的小孩子一样，尹瓷有些懊恼地扶住了额头：“怎么老说我冷，我以前一个朋友也喜欢这么说我。”
　　颜念予听到这里莫名地心慌起来，他只觉得心跳不稳，定了定神他依旧吊儿郎当地说：“那就叫你朋友来把你接走吧。”
　　那边尹瓷却轻轻笑了一声，抬头微笑：“这恐怕有些困难呢，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我那个朋友了。”
　　“啊，失去联系了吗？”颜念予吞云吐雾间接着随口问。
　　尹瓷沉默了几秒弹了弹烟灰说：“不，因为我的朋友，是一名时间错位症患者。”
　　颜念予听到这个词猛然抬起头来，电视里的人质吵吵嚷嚷的声音仿佛一下子消失了，他眼睁睁看着尹瓷站起来优雅地走到他面前蹲下来。
　　尹瓷的眼睛不再是死气沉沉的，充满了温和的质地感，只听他慢慢说；
　　“我教你跳舞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新文请多多支持~~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