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何》婆娑说

1、1

　　（芷渡篇）
　　阴府
　　我在阴府当差几千年了，不知从何时起望川湖畔边站着一名黄裙女子，她总低头望着望川。望川边，常年刮着寒风，没有几个鬼差可以受的了，而她，在那一呆便是一千年。
　　我觉得，我跟她很像，她的眼神，我看的懂。
　　她对任何鬼都不理不踩，也不愿去投胎转世，说急了，她转身拂袖离去，决然而冷漠。
　　“以慕，你还不愿去投胎吗？”我站在她的身后，俯身摘了朵泣血的曼珠沙华，转动花蕊。
　　风刮起她轻纱满地的裙角，三千鸦丝妖娆缠绕，她的声音淡淡的，清灵的仿若能刺透阴暗。
　　“不愿”这便是她的回答。
　　“若我说，你是等不到他的，你还是不愿吗？”我眯着眼，笑着说。
　　“哼，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的话，你不过只是个小小的鬼差。”她抬高头，仰望乌云密布的天空。
　　“是啊，只是个小角色！～”我也学着她抬高头，轻叹。其实她看的不是天空，而是在躲避泪水的倾泄。
　　“陪我喝一杯吧～”我停止抬头，手掌一挥，一张小圆石桌，两只圆墩，一坛老酒，两只酒杯。
　　“嗯？”她似疑惑地转过身来，秀美的脸上皱成一团。“为何？”
　　“哪来那么多废话，要喝就坐下。”我将手里的曼珠沙华抛下望川，燃起一团赤焰。将老酒的红封拍掉，酒香飘溢。
　　“酒倒是好酒，可惜了～”她摇头可惜道。“对饮的人不对。”
　　“呵，确实可惜了。”我怒极反笑，抬着酒坛，将两只酒杯都斟满。
　　她姿态甚为优美，款步走来，优雅地往圆墩一坐，纤纤素手执起酒杯，盯了半天，缓缓饮下。
　　我再给她倒上，然后转着酒杯，撑着下巴，偏头笑道：“怎么，不是人不对吗？”
　　“无关风月，人不对酒是对的，便行。”她说着说着，笑了，笑中泛着泪光。
　　“呵呵，也是，无关风月，人不对又怎样，喝！”我赞同道，举杯饮下。
　　如此，她喝一杯我喝一杯，一坛至完，我和她便醉了。
　　她说：“一千年等不到你，我便再等两千年。“
　　我说：“你真傻。“
　　她说：“我傻？哈哈哈，我不傻，有人比我更傻，他喜欢上我这个傻瓜。”
　　我说：“你们都是傻子，傻子。”
　　她说：“你告诉我，我和他是不是真的不会再见了？”
　　我说：“见不了了，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她说：“为什么？为什么？”
　　我说：“你…”
　　话还没来的及说，后颈便挨了一下。倒下前我终是见到了我朝思暮想的九殿阎王殿下，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
　　睁开眼，才发现是在我的房间。头疼欲裂，我捂着脑袋。门‘嘎吱’一声，被打开。有光射进来，一个高大的背影站在那里。
　　“以后离那个女人远一点。”九殿阎王殿下冷冷背对着我道。
　　“为什么？为什么我感觉那个女人我应该认识。”我倒在床上，无力地看着他。
　　“这些不是你该知道的，当好你的本份就可。”
　　“那，哪些是我该知道的，整整八千年了。我对自已的来处一无所知！这难道错了吗？”拳头紧了又松开。
　　“哼～”他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隔天，当我再次去找以慕的时候，却发现她不在望川边。我去找九殿阎王殿下，他却拒我于门外。
　　一夜之间，所有人对以慕的去向都遮遮掩掩，越是这样越让我觉得其中有不可告人的事发生，而我倒霉地被蒙在鼓里。
　　我望着黑沉沉的天空，这里很快便又会下场大雨。我快步走在沼泽地边缘，九殿阎王殿下怕我再对以慕的事过于纠缠，便将我派到此拘捕逃亡的恶鬼。
　　雷声轰鸣，乌云压顶，四周的山风咆哮而过。我握紧腰间的拘魂索，乌青色的紧身官服下摆被濡湿，怨气越来越重。
　　“００９”
　　有个清灵的女声在叫我，声音听着耳熟，我怕是恶鬼钻我的内心，于是低下头默念了一遍金刚经。
　　“００９”
　　金刚经念完了一遍，那声音还响在耳边。
　　“００９”
　　我抬起头，倒要看看是哪只恶鬼，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一看，却惊讶地张大嘴。
　　“００９”以慕站在我的面前，混身狼狈。
　　“你怎么成这样子？”我上下打量她。
　　“九殿阎王殿下”她急切地抓住我的双手，道。
　　“他做的？”虽然我猜到了以慕的消失与九殿阎王殿下有关，可是却还是难以相信真的是他干的。
　　“九殿阎王殿下将我逐出阴府，不准我呆在望川。我是偷偷回来的！”
　　“他为什么要那么做？”我不解的看着她。
　　“我也不知道，昨天他说了很多奇怪的话，然后就把我赶出来了。”她松开我的手，缓步跺开。
　　“他都说了什么？”我走到她面前，问道。
　　“我不能说。”她眼神闪烁，躲避我的追问。
　　“为什么？其实我一直有种感觉，我跟你一定认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她抿着嘴，良久后道：“我可以把九殿阎王殿下跟我说的话告诉你，但你要帮我。”
　　“帮你什么？”我心中猜想，难道是要找到那个人。
　　“我要见玉清！”她看着我，一字一顿道。
　　“不行，你们两个的缘份已尽，强求不得。”我想也没想便道。
　　“为什么？”她面露恳求。
　　“他是上神司战风久，而你只是一个凡人，你们是不可能见面的。”这是我从孟婆那里听来的，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纠缠了几生几世，在这一世便被斩断，是不可能再续前缘的。
　　“上神怎么了？上神就能阻挡我们两个吗？你们怎么能这么残忍！我只是想再见他一面，然后便饮下忘尘汤，从此天涯陌路。”
　　我不说话，神跟人是不能在一起的，这点有违天条。但是有一点却让我想不通，那便是为什么一个上神会与一个凡人有纠葛，而且甘愿为了她放弃上神的位置。
　　“００９”以慕唤我，我回过神。００９是我在阴府衙门的编号，我没有名字。八千来一直如此！
　　“帮我！”她道。
　　“会遭天遣的，你也许会永不超生。”我听见自已用这么脆弱的声音回应她的期盼。
　　“我不在乎！”她含笑道，我怔怔的看着这个为爱不顾一切的女子。胸口有点疼，就像绞肉一样，揪心的疼。
　　我遥望阴府的方向，最高的楼阁，那里面住着九殿阎王殿下。从八千年前我醒来的那一刻算起，我俩见面说话不超过十次。他一直在躲着我，怕我追问我的来历！我讨厌他，他凭什么对我这么专横。
　　“好”我看着以慕点头应下。
　　“谢谢！”她高兴地抓起我的手。
　　上神风久的神魄被关在天际星河荒北带，我只是一个小小鬼差，八千年来从未踏出阴府，一直被九殿阎王殿下禁足在这方寸之地。而这一次，我不再受任何的约束，我要做我想做的事。
　　我让以慕在这里等我，不要走开。然后返回望川边，摘了许多的曼珠沙华回来，围着以慕撒下。掐法诀，手指往北方上空一指，曼珠沙华散乱的凤蕊顺着指风搭起一条长桥，在空中刮下一道血红的桥梁。
　　以慕是鬼魂，而我只是鬼差阴气较重，法力不够只能依靠着这往生之花的魔力，为我们铺桥搭路。我执起以慕的手，踏上这飞扬着花瓣的桥梁。
　　一路上有惊有险，好在最后都平安过去。当我们到达天际星河荒北带的时候，天空早就披星戴月。风久被囚禁在神无山，手脚上都铐着手臂粗的铁索，神姿清朗俊美。
　　当以慕见到风久的时候，她再以控制不了泪水的倾泄，挣脱我的手，就朝风久飞奔过去。
　　而我却愣在原地，瞳孔不断放大，手捂上心口，眼泪毫无预兆地开始掉落。
　　有人抱住我，将我的头埋在他的胸前，挡住我的视线。可是我还是看见了，以慕与风久相拥的画面。
　　这便是真相吗？
　　这便是你隐瞒我几千年来的真相吗？
　　这便是我一直以来想要知道的真相吗？
　　尘封已久的记忆如洪水开闸的那一刻，汹涌澎湃。
　　我推开九殿阎王殿下，缓缓后退，心口疼的厉害，可是我控制不了。
　　“我想起来了～”我掉着泪，笑着对九殿阎王殿下说道。
　　“芷渡。”九殿阎王殿下想过来拉住我，我躲开，看着那对相拥的恋人。
　　我相貌普通，行为粗放，白无常说我没有半点女人味。而今脸上的假面破碎，露出我真正的面容。乌青色的紧身官服换成绿纱裙，纤细白皙的手腕多了两只白玉手镯。眉间风印泣血，披帛无风自舞。
　　我是谁？我是上神司风芷渡。
　　以慕是谁？她是我的双生妹妹上神司云芷晴。
　　风久是谁？他是我俩共同爱上的男人。
　　孟婆常道我感情用事，优柔寡断，心慈手软不适合做个冷心无情的鬼差。可是曾经，我差点就亲手杀了我的亲妹妹，为了风久。
　　我们三个纠葛的太深了，于是，各自被消去所有记忆，我们三人被打下凡间永世不得回归仙班，各自去到不同世界，然，命运有时就是那么幽默，八千年后，我们又相遇了。
　　“谢谢你一直为我所做的一切。”我看着九殿阎王殿下，那个上万年来的朋友。眼睛很痛，眼角膜一片腥红。
　　“我早就叫你不要跟那个女人走太近，为什么你就是不听话？她又利用了你！”九殿阎王殿下抓着我的双臂，气急道。
　　“谁叫你不告诉我！”如果你肯说，哪怕是编一个谎话骗骗我也好，虽然我不会信。可是你一直都不说，激发了我的叛逆心。
　　“你！该死的，白长了这么一颗聪明的脑子。”
　　是的，我知道以慕在骗我。九殿阎王殿下一向少话，做事从来都是干净利落，不多说一句废话，要你走，或许连半句话都吝啬说，更别提会说些什么奇怪的话。会帮她，只是因为我坚信在她身上能找到我的过往。
　　“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故意的。”三个人中，只有我没有被消去记忆，只是被九殿阎王施下忘情咒忘掉一切，直到某个锲机的到来，记忆才会被再一次打开。“她只是太爱他了。”看着神无山下相拥的两个人，心里一片荒凉，八千年前，芷晴设计害我错过一次，如今历史重演，我又错过了一次，我不想再去恨她，她没有错，她只是太爱他了。
　　“若是可以从头再来，我希望一切都回到一万年前，那个桃花满天，风云相依。我只是我的司神芷渡，而芷晴依旧是我最爱的妹妹，我不会见到风久，不会爱上风久。”声音变的支离破碎。披帛化为灰烬，飘失在云雾里。
　　“我依旧天天找你饮酒纵歌，醉生梦死。”心口像火神的无业神火在燃烧般，疼的我拼命咬着下齿，可还是溢出痛吟，额间布满薄汗。
　　“别说了，我带你去找佛祖，请求祂救救你。”九殿阎王殿下将我抱起。
　　“不用了，这便是双生子的诅咒。一切都有了定数！”我拽紧九殿阎王殿下的衣襟。手渐渐淡去，最后消失不见。
　　“替我祝褔他们。”说完最后一个字，我安祥的闭上眼睛，随着风带着九殿阎王殿下最后的两个字一起逝去。
　　“傻瓜！”
　　（九殿阎王殿下篇）
　　八千年前，当我赶到天庭的时候，对芷渡的处决已经下达。三个人将会被消去所有记忆，打下不同凡间，永生永世不得回归仙班。
　　芷渡亲眼看着芷睛与风久被推下诛仙台，身子挺的笔直，嘴抿成一条线，眼神过于平静的可怕。
　　我知道她很难过，她最爱的妹妹与她最爱的男人背叛了她，她更难过，那个双生诅咒的降临。
　　她仰天大笑，然后缓缓举高手。我一直害怕她性子烈，会做什么过激的事，所以当她举高的手那一刻，我立马拦下。
　　“你要做什么？”她一直很好强，不管是相貌还是实力。
　　“这样还不行。”她压抑着声音，带着她的倔强。“双生的诅咒，是会一直延续到其中一个人的消亡，所以～“
　　“你就想成全他们，你那什么鬼想法！”我气急，她怎么可以这么轻易说出这种话，做这个决定。
　　“你不明白～”她摇头，推开我。
　　是，他不明白。他只知道当她说她喜欢上风久，当她说风久也喜欢她的时候，他心里堵的慌。
　　“连佛祖都无能为力的事，我更不能反抗。九殿下，请你放开。”
　　“你找过佛祖了？”
　　“是，佛祖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到如今我才悟透，一切都只是我在自欺欺人。”
　　我心疼她的明白，原来她早就知道。但我更不能让她自毁元神，从此消逝。我去找玉帝，玉帝最终同意我将芷渡带回阴府，由我看管她。我在她身上施下忘情咒，让她忘掉一切，只希望从今以后她都不会再想起过往的一切。
　　她醒来的一刻，双眼如初见时一般，带着清澈的光辉，闪着迷惑不解，问道：“你是谁？”
　　我冷漠的看着她，道：“从今天起你便是阴府的鬼差，００９。”
　　她微眯着眼，笑道：“我不信，你在骗我！”
　　“不管你信与否，你也是００９。”我几乎是落荒而逃，怕再多待一会，我便会心软。
　　我害怕见到她，终日躲在冥殿里。只敢远远地看着她与别人嘻笑，不准她踏出阴府半步，更不许任何人在她面前提及上神风久与芷晴的事，我想，如此便好。
　　如此，安静的过了八千年。
　　然，命运还是再次回到那个点。重生的芷晴经过几次轮回再次与风久有了纠缠，再次来到了芷渡的面前，吸引芷渡的靠近。
　　我担心芷渡会再次受到伤害，所以我将芷晴赶出望川，怕芷渡猜疑，便紧接着将她派到沼泽追捕恶鬼。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芷晴居然找到芷渡，骗取芷渡的帮助。
　　我气急败坏的追到神无山，可还是如八千年前一样，晚了一步。
　　我挡在她面前，用力抱紧她。我想对她说，别难过，有我在。我想对她说，对不起，我还是不能好好的保护你不受伤害。
　　她还是推开我，笑并着泪，说：“我记起来了。”
　　她说谢谢。锥痛了我的心，眼睁睁看着她消逝在我面前，我却无能为力。
　　她说，希望回到一万年前，可他更希望回到最初。
　　“你是谁？”男子疑惑的仰望桃花树上的绿衫小毛丫头。
　　“我是上神司风芷渡！”小毛丫头拎着酒坛，神情倔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