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文相》子午

2、俊生

　　吴喜梅最近喜上眉梢。这位锦绣坊的老板娘刚交了一单大生意。姑苏城里的巨富黄茂生置新宅，被头被套被夹里，鸳鸯屏风流苏帐，装了整整七七四十九箱。银货两讫，吴喜梅算盘打得啪啪响，看着面前堆成小山一样的银元宝，眉开眼笑，吩咐手下：“好极好极，阿庆，去请几位老板到松鹤楼吃酒。”
　　“老板娘，少东家还朆回来叻。”
　　“快去叫。”吴喜梅收起算盘，合上账本，摸摸手上的白玉镯，自言自语：“也该给俊生找媳妇了。”
　　少东家吴俊生在绣房结完帐，被留下来吃茶。
　　绣房四周都挂着薄纱帷幕，上头绣着花鸟虫鱼各种图样，朦朦胧胧透着阳光，洒下梦一样的影子。
　　俊生纤细的身影半隐在南面的帷幕后面，斜阳低照，将一幅《鱼戏莲池》映在他淡青色的春衫上，随着他一举一动，那鱼儿也真好像在游动一般。
　　“大侄子越长越俊俏了。”叶师母捧着白瓷茶盏，小口小口嘬着，眉毛弯弯，眼角弯弯。“你姆妈今朝欢喜了，赚了黄家这么多银子，接下来好帮你张罗结婚了。”
　　“咳。”提到成亲，吴俊生耳根红了一下，“叶师母，你晓得我家的。我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能活到今日已是万幸，去年我阿哥又出了那种事，哪有姑娘敢嫁到我家？”
　　“大侄子，你真是太老实了。我看到你，就想到你爹当年。”叶师母叹了口气，“你像周老板，跟你那杀千刀的哥哥不一样，这谁不知道啊？你别灰心，你长得好，现在你家又有钱了，一定有大把姑娘会看上你，再不成，我这绣房里没嫁人的绣娘，随便你挑。”
　　俊生连连拱手：“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晓得，虽然近年调养得好些，可一旦再发作，便是步爹爹的后尘，我不想累年轻姑娘守寡。”
　　“大侄子呦，你真是……我同你讲，现在这世道，人前讲君子，人后讲银子。只要有银子，就找得到娘子。你晓得这次黄家这么大手笔是要做啥？是要讨小老婆，那黄茂生都快六十岁了，十八个老婆屁都没生出来一个，还想着生儿子呢。你晓得他这次找的哪个？”叶师母挑高了一侧的眉毛，笑得狡黠，“讲起来也真丢人，我看过的女人无数，这次居然也看走了眼。”
　　“叶师母说笑话。”
　　“不说笑。”叶师母挪了挪身子，凑近俊生，“上趟你来，我正要辞退个绣娘，你还帮她求了几句情不是？”
　　“是呀。”俊生想起上次来绣房收货的时候，叶师母正插着个腰，气哼哼骂个三十来岁的绣娘，说她四肢不勤手脚慢，眼不利手不准，要用五两银子打发她走。那绣娘苦苦哀求，说自己要一个人拉拔儿子读书，求叶师母高抬贵手。俊生记得那绣娘虽然有了点年纪，但长得白净漂亮，水一样的人。
　　“那个绣娘怎么了？”
　　“飞黄腾达了！”叶师母的眉毛挑得更高了，“你以为这次黄茂生买个大宅子是要给谁的？就是安置那个女人。真是看不出来，这个文三娘上两个月还在我这里哭，求啊闹啊说要可怜可怜她们母子，这一转眼为了攀高枝，把孩子扔了眉头都不皱一下。”
　　“扔了孩子？”
　　“是呀，她同我辞工的时候还说，要我帮忙，替他儿子找个好人家，做养子也好，做契弟也罢。你看看，这是做娘的说的话吗？我不帮忙做这缺德事体。”
　　俊生皱起了眉头，“黄家这么有钱，怎么还嫌弃个孩子？”
　　“人家黄老板算盘打得多精啊，他是一个铜板都看得面盆那么大的，怎么肯让外人来摊他的便宜？以后若是这寡妇给他生了儿子，他万贯家财免不了会分给拖油瓶。”叶师母笑道，“所以过门之前就要文三娘把尾巴斩斩干净，以免后患。”
　　“这做娘的倒也狠得下心。”俊生皱眉。
　　“听说文三娘起初还不肯，后来得了高人指点，才下狠心扔了孩子。说是有个京城来的算命先生，只看她几眼，便给她指了这条明道。虽说如此，但做娘的为了改嫁丢孩子，说出去真是不能听。大侄子，你得小心，听说这算命先生神准，来了三个月不到，说得君子纳妾，寡妇改嫁，夫妇和离，已毁了好几户人家了。你得跟吴大姐提醒着点，这种人骗钱害命，信不得的。”
　　“我姆妈久经风浪，哪会睬这种人。”俊生笑道。这时阿庆来找他，说松鹤楼摆酒，请叶师母同去。叶师母开心得紧，抓着俊生说难得你姆妈也会请客，今朝是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