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鸣]2260℃》Losta

1、2260℃ 1

　　2260的面前是这间钢化工作室里唯一的窗户。
　　出于承重考虑而选择了圆形构造，玻璃微妙的弯曲使视野中的天空如同透过小弧度鱼眼镜头，不易察觉地扭曲着。

　　它常常在窗前一站就是两三小时。它并不会累。它的膝盖是打磨光滑质地优良的碳金属，之前的实验品都存在的重心易偏移问题它完全没有，它甚至可以奔跑跳跃后空翻三百六十度。
　　与之前那些同胞兄弟最大的不同是它的颅骨像保险金库外壁一样坚固。
　　佐助做过实验，证实了制作这种颅骨的材料即使深埋地心火焰也能维持原状。可让它变形的只有当年挖掘到它的同时在附近发现的某种矿物质。

　　2260的脑壳已经坚不可摧。虽然它那宣纸包着白豆腐般的大脑仍旧吹弹可破，让他总觉得像是个隐忧。

　　他有时会问它在看什么，在他说出问题的几十秒后它会慢慢回过头来。
　　“天上有很多白色的鱼。”
　　这么回答。

　　于是他便会愣住。无论多少次重复地诘问与重复地回答他都会微微愣怔，就像虫洞里穿行不止的粒子被困在了那两方空间之中的罅隙里。

　　每个中午准时的十二点差一刻，他的助手会打内部电话提醒他到了吃饭的时间，然后报上一连串的菜名，即使他只会选择其中固定的几样。
　　他的助手春野樱有着利落的短发，颜色却是温柔的樱花色。眼睛是潭水绿。
　　色彩鲜明，他也不是色盲。可每次看到她时输往视神经尽头的色相却产生了巨大差异。那是琥珀折光面的金，卫星视野下地球融融的蓝。

　　没人可以控制自己头颅中错综复杂的神经元向何处延伸发展，看到一个人而想到与其相关却本质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他可以将此解释为神经元串线。
　　他脑中所有神经元的终端都在趋向于连接往同一处。海马区深海里的某株珊瑚。

　　春野和他是从国小到大学的同班，如此有缘分的旧识还有漩涡鸣人。
　　前者的聪明程度万里挑一，因而他所在的研究所招员时轻易便挤了进来，成为他的助手，再次与他合作。
　　后者从小就展现出与众不同的一面，爱表现，打架，吵架，不合群，反社会倾向严重，实际上对谁都不信任却又拼命地想帮助自己能帮的或不能帮的一切。

　　国中二年级，他们所在的班级强制实行运动会每个性染色体为XY的生物都必须参加的制度，连漩涡鸣人养在抽屉里的XY性染色体青蛙文太都被拉进了阵营。最终作用是捣乱。似乎。
　　佐助眼睁睁看着文太从漩涡鸣人没有拉链的上衣口袋里爬出来，落到地上并差点命丧脚底——如果不是漩涡鸣人呼号着纵身扑去用手臂挡开了那只脚。
　　文太因为这次露脸而被教导主任发现，勒令遣送回家。它的主人要比它衰得多。

　　他回家的时候背上挂了两个书包。
　　鸣人一手被绷带固定在胸前另一手攥着极力挣扎的文太，整个人在晃动的公车里像个不倒翁。嘴里还丝毫不闲，已经是第二次或者第三次地重复着自己的壮举。
　　“喂佐助你没看到，当时我简直像一阵旋风。文太都吓傻了……”

　　他别开脸去实在不想看对方那副神气样，“你到底是哪根筋不对，把文太带去跑步？”
　　“不是说是男人都要去出份力吗，把文太独个丢在教室里我不放心，而且文太也想凑凑热闹吧。”对方理所当然地回答。答案仓促混乱。

　　“有什么热闹好凑的？”
　　“啊啊，我一直觉得运动会很热闹，而且今年是我第一次参加。”
　　话头忽然打住了。

　　十月的傍晚天空已经黑得很早，车窗像是半透明的镜子。佐助看到鸣人张了张嘴又合上、垂下眼睑。都是些细微的动作。窗外流动的车灯把他们的脸划出道道火痕。有一辆车停了下来，鸣人的右眼处便停滞了一朵星火。像是迸溅的岩浆。
　　佐助的视线在那里定格许久，直至自己察觉到才迅速移开。

　　他们回家的晚上总能远远看见亮着灯光的东京塔，公车在远处的弧形公路上像地球绕太阳般绕着它转行。绕到三十度的时候就是佐助该下车的地方，然后绕到六十度左右就是鸣人的家。
　　“我想起件事。”鸣人忽然用力握住了还抓着文太的手，文太的脸鼓了起来，和他主人此时的不满表情相似。
　　“好像说X停载了……”

　　佐助已经无力吐槽，X，那不是春野她们津津乐道的无聊漫画么。
　　据说动画版的结局是东京塔那一战。二者必死其一。

　　同龄人所接触的事物他鲜少会感兴趣，而在鸣人说出这句话之前他以为鸣人也是相差无几。没来由地这么认为。
　　他感到微弱的厌恶。根本原因深埋地壳又压着千百层高的通天塔。

　　“……你说是封真死了好一些还是神威死了好一些？”鸣人还在那里嘀咕。
　　佐助吞下胃里泛起的不明情绪，“封真吧。”
　　故事早就听春野她们说了个详细，即使他并不愿意可耳朵却是没有关机键。

　　“欸？你这么肯定？”
　　“因为是封真想要的。”
　　“封真想要的是毁灭吧，阻止他的天龙必须死。”
　　“你以为那是个表现价值观碰撞与最终抉择的故事吗？”他语气带着讥笑。
　　鸣人映在玻璃上的眼睛带着不明怒意瞪向他，“什么……喂你别说这么一大串的！”
　　“你听不懂吗？”
　　“……你这是什么语气？！”
　　“我到站了。”佐助冷淡地提醒道。

　　东京塔旋转三十度。他取下挂在肩膀上的双肩包，左看右看却不知该往哪儿放。公车里还是没有空位，鸣人的手显然也是挪不出空。

　　“……等等，我把文太放书包里吧。”
　　刹车声刺耳响起时鸣人凑过来，略低下头用牙齿扯开双肩包的拉链，左手迅速将文太塞进包里，再像要封印什么妖魔般极快地拉回拉链，把包挂到左臂弯。接着便露出自豪的眼神似乎非常满意自己的灵敏度。

　　佐助感到刚才在听到他说X时的隐隐不悦又涌了上来。
　　这次的原因却很好判断。
　　——拉开书包拉链这样的小事谁都可以代劳吧，何必那么难看地用牙齿咬。

　　他回到家里，在玄关站了几十秒后决定顺从于磨灭不了的好奇心。他记得家里有张X的OVA，是去年什么人在他生日时合着另外几张签售唱片一起塞进他家邮箱的。
　　到底是谁送的他没有兴趣考虑，他从小收到的未署名礼物实在太多。
　　她们却不知道即使署了名他也不会去看。名字这种东西就像女孩千篇一律的娇柔面孔和他分不出任何差别的长短裙子一样毫无意义。

　　光盘在机匣里高速旋转嗡鸣不止，画面质量异常地差，声音也是断断续续。
　　但并不妨碍他看到封真死了。这个版本的结局和他预料的相同。

　　2002年与2003年即将交接时X开始无限期停载，惹怒了包括漩涡鸣人在内的大群观众。然后那个未知的结局很快便在潮水般涌来的新作里被掩埋成永远的遗憾。

　　佐助却并没有觉得那是未完成，他所承认的只有那一个结局。
　　光明与黑暗这对孪生兄弟的厮杀早在他们还在芙莉嘉的肚子里时就已经开始了。胎动声就是挽歌，挽歌却是回忆。常胜者已经没有任何喜悦可言，他开始回忆与他的孪生兄弟脐带相连的日子，你卡着我的脖子我拧着你的脸，在寒冷世界里共享一片温暖水域。
　　他所引导的毁灭不过是为了促成他年少时的朋友所认可的救赎。
　　封真必死无疑。

　　次日鸣人的看法与他完全相反。
　　“神威即使确定了立场到时也会下不了手的。”鸣人这么肯定。“因为那是他最重要的朋友。”

　　可封真的感情却是疯狂而近乎禁忌的。
　　佐助想反驳却说不出口。
　　“你就等着看结局出来吧。”虽然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他改口说了这句。

　　“那么我们打赌十碗拉面。”鸣人在老师眼皮底下摩拳擦掌几乎口水直流。佐助瞥了眼他的同桌，不出所料都地看到他的金发都像迎战的旌旗一样夺目招摇到让人忍不住想给予打击。

　　今天就算了吧。佐助仁慈地想。
　　早上听说文太在书包里不小心漏到书本间被挤得咽了气，鸣人现在应该是好不容易才忘了这件事。
　　他明明知道并不属实但仍是觉得文太本来可以不死，如果他晚那么几站下车，等东京塔转到六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