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八卦阵》先得月

1、chapter 1

　　上海这个城市是由流言构成的，好不容易刚从一个流言里出来，就不出意料又进到下一个流言中去，好似围在八卦阵里，逃也逃不脱的。四十多年前的那天，吴佩珍来找王琦瑶去片场。将她两人的友谊搁在天平上，本该是一头轻一头重的，但不知为何，也不晓得使了怎样的奇术，现实处下来，她二人竟是能找到微妙的平衡点的，所以也就一心意义做起闺蜜来。片场的约定是前一天就说好的，不容再悔改。王琦瑶半推半就着跟了吴佩珍走，心里半是希冀半是忐忑，脸上不知作怎样表情的好。去的时候已经吃过饭了，一开始是吴佩珍在前边领着王琦瑶，俨然一副应由主人待客的样子。太阳光有点昏，照得斜斜的，理应是要困中觉的，大家都困，整个城市都在打盹中。隔了老长一段，才有三两个人来往，都是一脸呆滞的表情。电车铃也没有哐哐哐地响，摇铃的人也在打哈欠，一个连着一个。后来也不知是怎样，不知不觉里，王琦瑶就跟吴佩珍并肩了。当然，王琦瑶不觉得这能有甚么，谁不是与闺蜜这样一起走路的呢？吴佩珍却是乱了心神了。她是个类似假小子一般模样的人物，平常人觉着罕见，其实不然，女儿堆里总要有一个两个这样的人。她们是绿叶，是心甘情愿来当红花的陪衬的，等几时有过路的王子来摘花，她们也会摆动摆动枝叶，像是在替花儿高兴一样。花不大能明白叶的心思，叶却是懂花的，因为她们往往是费了心去钻研的。吴佩珍有些得意忘形，一路都唧唧喳喳的，王琦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怪罪她不像样的。倒了两班车到片场门口，挂了牌，两人手拉着手——吴佩珍无疑是高兴的，王琦瑶是不耐烦的恍惚——灯光明明灭灭，走得乱七八糟，还要绊手绊脚的，被表哥随意扔在一间摄像棚里。吴佩珍是内疚的，在王琦瑶跟前丢了这样大一个脸不说，更何况是让王琦瑶受了不该受的委屈，所以她躲闪着眼，不敢看王琦瑶的脸色。王琦瑶依旧是恍惚着，没有明星，没有电视里见到的豪华布景、精巧装饰，到处都灰蒙蒙的，乌七八糟，小东西、杂乱东西摊了一地都是。镁光灯亮了几下，是急促的光，想去捉它也捉不到的，然后就是硕大光亮的大灯泡，一盏一盏打起来，当中有暗两回，又亮了，反复几次，对准了焦，总算确定下来。亮与暗中间一直是嘈杂的，有灯时有人说话，没有灯也说，反正灯是管不到嘴去的。“开麦拉”“OK”的叫声一歇这边一歇那边地响起来，王琦瑶被包在这样的叫卖里，倒不嫌烦了，饶有趣味地一间一间看。吴佩珍自然是乐意陪她的，两人看得兴致勃勃，拍甚么的都有，总能找着自己喜欢的那一两个场景。吴佩珍喜欢热闹的，王琦瑶偏向文艺腔调，她两人都是好品味，可惜趣味跟趣味间不能相投。王琦瑶看了一会儿女演员扮尸体，被执意要拖她走的吴佩珍给拽走了。之后又去见了导演。但不知为什么，她总没能忘记那具女尸凌乱的头发，那是一撮一撮的卷毛，以一个固定的诡异姿势躺在那里，灯光照得通明，画面固定在那里——再往后就不知道她命运如何了，王琦瑶让吴佩珍拉去看情感剧，空有热闹，其实无味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