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啊，带我走吧》林殊途

11、零壹壹

　　“后院有一眼温泉，你先去泡个澡，将身上的寒气散出来。”白锦指了指书院的后方。
　　我穿着湿漉漉的衣服走过中庭，打开木门后看见一个颇大的庭院，院子的中央长着颗枝繁叶茂的桃树。
　　鹿霖书院的后院分为三块，北边通向伙房，东边通向寝室，西边有一个颇大的木屋，门前深蓝色的幕帘上印着一个大字：浴。我打开厚实的幕帘，便瞧见满室氤氲的雾气，偌大的池子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水泡，一看就让人很有跳下去的欲望。
　　我曾说过我晕水，但我还有一个怪癖，就是我晕河水，晕海水，甚至晕洗脸水，独独不晕洗澡水。不仅如此，我洗澡的时候还特别享受，兴致上来了甚至会来首小调。
　　说到洗澡我便想起了一件颇辉煌的旧事，我曾经在洗澡的时候，活捉了让朝廷束手无策的采花大盗朱小芸。
　　我洗澡的时候特别喜欢唱曲，尤其是扮男装陪柳让逛青楼时学来的艳曲。这种曲子我爹娘平时不让我唱，可我又觉得特别有味道，于是只好在洗澡的时候一个人过过干瘾。
　　当然就算是洗澡时我也不敢唱得太大声，因为如果被我娘听见，她就会一脚踹开我的房门，将我按进浴桶里憋到嗝屁。所以我一直觉得有这样一个娘亲，真是我毕生的一大惨剧。
　　我十四岁的时候扬州城兴起过一首这样的小调：小小的少年郎，你顺着树梢摸进我的窗……
　　这首小调我很喜欢，因为曲调俏皮别致，特别有意思。不过我一般只敢唱这两句，因为后面的词写得太下流了。
　　有一天我在房间里洗澡，看着书桌上摆着一盆翩然盛放的海棠花，顿觉雅兴大起，有些忘情地扯开喉咙喊了一嗓子。
　　那天朱小芸正站在我窗外的那颗老榆树上，准备抬手推开我房间的窗，被我一亮嗓子，吓得从枝头上掉了下去，正好砸在了在中庭晒月亮的柳让头上。
　　柳让不是省油的灯，朱小芸办事又只拼速度和轻功，于是被柳让按在地上胖揍了一顿。
　　我和柳让将朱小芸扭送到衙门的时候他特别委屈，因为他的一世英名不但毁了，还是毁在传说中风流成性的我的手里，我觉得他应该感到压力很大。那时他一个劲地问我怎么知道他在窗外，我实在不好意思说出我其实就是在唱歌，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并且因为我抓住了祸乱一时的采花贼，朝廷还给我封了号：护花仙子。
　　真是土毙了！

　　如今的浴室里满屋氤氲着水汽，泉边恰好也摆着一盆盛放的海棠。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我于是亮开嗓子，兴致高昂地唱上去：“小小的少年郎，你掩着水汽进了我的房。”
　　我刚一唱完，就听到一阵脚步声，然后一个模糊的身影走到水池边的置衣桌前，淡定地将一叠衣物放下。那个背影肯定是男的，并且有点像白锦。
　　“白锦？”
　　“嗯。”
　　不得不承认白锦比朱小芸厉害多了，如果朱小芸当时有他这么淡定，说不定现在还在祸乱武林，根本不会沦落到被我送进大牢的下场。
　　不过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方才那首曲子虽然应景，却唱得颇不是时候，好像我在嘲笑白锦有多猥琐似的。老天作证我绝对没有那个心思，我完全不知道白锦会在这个时候进我的房，如果知道了我必然会闭紧嘴巴。
　　我见白锦转身要走，便冲着他的背影喊道：“白锦，等一下！”
　　“嗯？”他停下脚步，仍旧背对着我，削瘦修长的背影被水汽氤氲得非常迷人。
　　我突然觉得口干舌燥，有些不自然地问他：“你怎么不让赵非燕进来给我送衣服？怎么亲自送进来？”
　　“你跟她关系不好，我怕你晕水，她会趁机作弄你。”白锦指了指他放下的那堆衣物，“鹿霖书院没住过女人，所以我给你拿的是月初朝廷发给我的衣服。我洗了，一次都没穿，你挑一件凑合一下。”
　　白锦说完后便转身出去，轻轻将门戴上。我利落地揩干身上的水迹，伸手去拿桌上的衣服。他拿来的衣服是一件黑的，一件白的，一件湖绿色的。我挑了湖绿色的那件，穿上之后闻到一股干净清爽的皂角味。

　　从浴堂出来，我便直接走到前庭找白锦。可前堂不仅不见白锦，连萧越和赵非燕都不见了。
　　我于是闯进学堂中，随便逮了个低头念书的山贼，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白锦不在书院？”
　　那人原本念书念得很认真，被我拍得一抖，气冲冲地抬起头。可在他看到我的那一刹那，原本纠结万分的脸上居然闪出了热烈的光芒：“这位姑娘，在下秦威，小环山山大王，姑娘可有兴趣到寨里坐坐？”
　　说实话，这个人的长相和说话的语气都让我觉得似曾相识，可我不太记得他了。我于是摇了摇头，对他说道：“我跟你不熟，我找白锦。”
　　“不要这样嘛，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是兄弟。那个比我们山贼还恐怖的白锦有什么意思？镇上追他的女人多了去了，你排不上队的。不如和我上小环山，我的山寨分你一半。”
　　什么叫做一见钟情，我最近算是懂了，完全懂了，很彻底很彻底的懂了。可像他这种长相和性格都很主动的男人我一贯不怎么喜欢，我喜欢被动的。于是我对他敷衍道：“你是谁啊？我认识你吗？难道你很饥渴？”
　　秦威愣了一下，刚放下手中的书本预备走近我，就被柳让神兵天降似的一巴掌扒到了墙上。
　　“闪远点，我家小姐已经有主了。”柳让有些不耐烦地看着秦威。
　　我从后面捅了他一下，“你刚才跑哪里去了？我差点掉到奈河里淹死。”
　　“去了趟含香淬玉阁。”
　　“哦~~”我点了点头，朝他问道：“里面的姑娘怎么样？”
　　“很正。”柳让侧过脸来告诉我。
　　柳让一贯都是这样，虽然很暴力很闷骚，但他有一个只有我知道的秘密：他其实是个色胚。
　　从小他就喜欢带着我逛青楼，然后被我爹娘罚跪。每次跪在我家祖宗牌位面前，他都会痛心疾首地忏悔一番，然后第二天继续带我去，逛的时间还更长。我会一直将柳让带在身边，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被他那种锲而不舍的精神给打动了。
　　“二小姐，你不记得他是谁？”
　　“我同他见过吗？”
　　“他就是你十六岁那年在妙仙阁跟你搭讪，之后被我揍得很惨的那个愣头青啊……”
　　原来是他！怪不得我觉得如此眼熟。在我生命中这么有代表性的一个人，我居然完全不记得他的脸，这可真是张适合犯罪的好脸啊。
　　我于是对他笑了笑，转头对柳让说道：“柳让，十六岁那年他找我借了五两四钱银子，现在利滚利该滚出了多少来？”
　　“一万两千四百三十八两。”柳让很笃定地点了点头。
　　“啊！！”秦威一屁股坐在地上，“我没钱，我的钱全部交给白锦做租金和伙食费了，现在我一山寨的弟兄都住在鹿霖书院。”
　　“没钱肉总有吧？”柳让将拳头捏的嘎吱嘎吱响，撸起袖子准备揍他。
　　“这里到底谁是山贼啊！”
　　秦威不满地叫了一声，然后就被柳让揍了。

　　柳让和秦威的功夫都很不错，尤其那个叫秦威的山贼，不仅招式凌厉，还颇有美感。相比之下柳让的招式虽然也凌厉，可惜太难看了。
　　我正看得起劲，却突地听见两声犬吠。回头一看，只见白锦正披着浅褐色的貂毛披肩，牵着三斤半朝我这边走来。
　　说实话我一直觉得三斤半是条神出鬼没的狗，并且怀疑它其实有轻功。因为它总是能在它想出现的地方出现，想消失的时候消失。哪里有美人，哪里就有它猥琐的眼神。
　　“白锦，你刚才到哪里去了？我找了你好久。”
　　“你洗澡的时候我在后院煎药，方才去洗了个澡。”白锦说完微微仰起头，对房顶伸出两根手指，“砸坏了东西你们赔，双倍。”
　　那两个人立刻从房顶上跳下来，讲和了。

　　白锦的脸色不怎么好，料想是方才在救我的时候着了凉。他的唇色本来就淡，现在看起来简直和脸上的皮肤没什么差别，显得非常吓人。
　　“你没事吧？”我有点担心他。
　　“没事，你……衣服不合身？”白锦看着我套在身上的长衫，皱了皱眉头。
　　我低头看了一下，本来挺有气质的长衫确实被我穿得有点猥琐。于是将长衫扯了两下，对他说道：“没有没有，衣服挺好的，只是我气质不行，穿不出那种卓尔不群的感觉。”
　　正说着，萧越端来一个热气腾腾的煎锅，隔着垫子放在走廊的木质地板上，抬起头对白锦说道：“白夫子，喝药了。”
　　白锦点了点头，添起一小碗黑糊糊的汤药，靠在门廊上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白锦斜倚在雕花扶栏边，一手侧撑着头，一手拿着小巧的药碗。烧红的脸颊像是酒至微酣，衬得前庭那几盆海棠花也失了颜色。
　　我凑到他身边低声问道：“不苦吗？”
　　“还好。”白锦合上眼睛，靠在走廊边的木栏上小憩。
　　虽然是三月天，仍有些倒春寒。白锦大概是烧得发热，将中衣的领子敞得很开，露出胸口一片白玉似的胸膛。他的肌理细密紧实，腰身风流紧俏，再加上那张丰神俊逸的脸，真是一副引人犯罪的画面。
　　我觉得有些不自在，忙对他说道：“你受了风寒，进去歇息吧，外头有风。”
　　“没事。”白锦摇了摇头，将最后一口药喝了下去，“后院刚煎过药，萧越和非燕正在收拾。一会我让萧越带你们去客栈，往后你就住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