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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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是中秋节，一行人却像约好了似的谁都没提起。
傍晚，百里屠苏与欧阳少恭正在客栈的大堂里坐着讨论玉横的事情，突然间见方兰生拿了个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大布口袋慌忙急火地往外冲。
“小兰，何事这么匆忙？你这样急冲冲的，小心摔着了。”欧阳少恭温言劝告。
“少恭你们接着谈，我等会儿就回来。”方兰生头也不回脚步不停地丢了这么一句跑了。
欧阳少恭看着他一阵风似的背影摇头笑了笑，回头却见百里屠苏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口，于是问道：“百里少侠，怎么？”
“无事，先生继续。”百里屠苏面上波澜不惊，回答的语气也平平淡淡。
欧阳少恭眼中忽然闪过意味不明的光。
大概有三刻的工夫，方兰生回来了，那袋子变得鼓鼓囊囊的，也不知装了什么。方兰生拖起来显得颇为吃力。
然而他也并不要人帮忙，一声不吭地拖着袋子就往里走。
奇怪的是这回欧阳少恭和百里屠苏都只是默然看着他的背影，谁也没开口与他搭话。
“屠苏哥哥，少恭哥哥，你们看见呆瓜了没有，之前他说要给襄铃做个铃铛的~都好几天啦~”又有一会儿，襄铃蹦蹦跳跳地跑进门，一边东张西望地找着方兰生。
“小兰刚才往左边走了，不知道是不是去了厨房。”欧阳少恭温言回答。
“诶？呆瓜他要做什么好吃的吗？又不告诉襄铃！哼，他还答应过要教我做菜呢！襄铃要去看看！”小狐狸气呼呼地往厨房的方向跑过去，小辫子也跟着蹦来蹦去。
襄铃一推开厨房的门就看见系着围裙的方兰生，极其认真用心的表情只有在对付最难缠的怪物时才会出现。他竟然压根儿没有发现门口站着襄铃，专心致志地揉着面，平时念叨个不停的嘴现在一言不发，整个抿成了一条凛冽的线。
“呆瓜你在做什么好吃的不告诉我！”襄铃瞪圆了眼睛直直看着方兰生，像是介于好奇与生气之间的神情。
方兰生吓了一跳，连忙转身，无意识地用手抹了抹额头的汗，刚要开口，襄铃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嘻嘻~呆瓜你真笨，面粉都擦在脸上啦~花脸猫~”
“嗯？”方兰生一急之下又用手一擦脸颊，这下可好，半边脸都是粉末状物体，又因为被襄铃取笑，窘得略有些发红。简直轻红浅白，煞是好看。
襄铃一边拍手一边笑得开心，“呆瓜果然最呆了，你在做什么呀~”
“我……我想……呃……算了，我做好了你就知道了，你一定会喜欢的。”方兰生支支吾吾地不答正题。
“是肉包子么？呆瓜你要做给我吃？！”襄铃一下子兴奋起来，“你教我做吧！我会做了以后就做给大鹰吃~哎呀，它不喜欢的……嗯，我自己吃也很好呀。”小狐狸眼睛都笑弯了，说话间满满的热情和干劲儿。
“呃……其实不是，这个有点儿麻烦，哦对了，上回答应给你的铃铛已经做好了，你到我房间去拿吧，就在一进门的那个桌子上。”方兰生直接就把话题岔开了，与此同时在不断腹诽：那个木头脸到底哪里好啊啊啊！本少爷总有一天要把那只肥鸡炖汤喝！倒要看看木头脸会是什么反应！
襄铃一听到铃铛就立刻转移了注意力，“真的吗真的吗？兰生谢谢你，真好~”然后就出了门去拿铃铛了
方兰生松了一口气，可算是把小狐狸送走了。他看旁边也没别人，直接用围裙干净的一角擦了擦脸。
“哟，猴儿当真贤惠。”刚以为没有旁人就听到了红玉的声音，方兰生瞬间受了惊吓，跳起来指着红玉说：“女、女妖怪！你干嘛来！突然出声会吓死人的！”
然后他突然又有些讪讪地说，“呃，你，你刚刚看见了？”指的是他随意用围裙擦脸的窘相。
红玉抿嘴一笑，却把话题岔开了，“猴儿，要我帮忙么？”
“诶？什么？你、你怎么会知道我在做什么？你！你！你果然是妖怪！”方兰生更加震惊，说话都磕磕巴巴的。
“猴儿讨打。你刚刚在街上挑食材的时候我和晴雪就看见了，晴雪觉得奇怪，我倒是怎么看也觉得你是要做月饼的样子，就先回来了。晴雪一直在幽都；襄铃不是人类；尹公子只知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百里公子又是寡言之人。他们都不提今日是中秋，我想既没人提，那也就作罢了。”她停了停，语气中有着些微的叹息，“毕竟还是猴儿有心。”
被红玉这么一夸，方兰生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笑着挠了挠头，“哎呀，有诗云，嘤其鸣矣，求其友声。还有那个什么，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己。我想，这么多人，正好赶上这个节日，也倒真算是缘分。就不如……”要说到真心话的时候，方兰生偏偏又别扭起来了，急忙闭了嘴，停一会儿才说，“反正，你明白我的意思……”
红玉笑了笑，打趣道：“你的意思我倒是明白，可你为什么脸红，我却是不明白的。”
这下方兰生大窘，直接炸毛了，“你！女妖怪！不要你帮忙！出去等着就行了，本少爷的手艺就不用怀疑了！还有啊，别……别告诉少恭和木头脸他们，我……呃……”
“好了，我知道猴儿是想让大家惊喜。那我就先回房间了，你要是实在忙，差人说一声我就过来。”红玉说罢便转身准备离开。
方兰生应了一声，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开口询问道，“诶对了，你刚刚怎么没有提到少恭？少恭他肯定知道今天是中秋，但也绝口不言，哎，大概是在为玉横的事情烦心吧。”倒是变成自说自话了。
红玉没有转头，因而看不见她的表情，她边走边说，“大概吧……”
方兰生觉得自己错觉了，那向来温和的声音模糊中竟带了点儿冷淡。他甩了甩头，把这个奇异的念头丢开，继续手下的活儿。
方兰生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只觉得头皮发麻。刚刚红玉说她是跟风晴雪一起看到自己的！风晴雪还觉得好奇！
风晴雪哪里都好，只是千万不不能让她碰一切与食物有关的事情啊！
果然，老天像是故意跟方兰生过不去的似的，一个人安静做月饼的时间没过多少，就听到了充满元气的少女的声音，“兰生，你在做什么呀？刚刚我和红玉姐姐看见你买东西了，是要做吃的吧，要用我的调味粉么？”
方兰生欲哭无泪，努力克制住自己听到“调味粉”三个字时的战栗感，尽量保持平静地回答，“不用了，晴雪，晚上你就能吃到了。你去找木头脸，不是，去找百里少侠他们吧。”
“真的不用我帮忙么？兰生你一个人不会觉得辛苦？”
看到风晴雪那种自然的关心神情，方兰生觉得自己拒绝她的帮忙简直是在犯罪，但是，不拒绝她的帮忙那就绝对是犯罪了！于是方兰生一狠心，“真的不用了，其实不算麻烦的。”
幸好风晴雪没听到他之前跟小狐狸说的一番话，要不然这明显前后不一的解释可就穿帮了。于是这单纯的姑娘终于被方兰生劝出了厨房。
方兰生长出了一口气，叹道，“哎，男人就是难，不男就不难，是男就很难啊。”
想着应该是再不会有人打扰了，方兰生就收回心，专注于月饼的制作。看着手底下渐渐成形的月饼，他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心情好到开始自己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眼角忽然瞟到一杯水，于是想也没想就接过来喝了一口，然后猛然想起了什么，一下子侧过头，然后就被呛住了，咳个不停，那口水徘徊在咽喉，上不来下不去。方兰生指着眼前的人，手直哆嗦，咳得眼角一片湿红，显然是受了大惊吓。
百里屠苏真是没想到自己的出现竟然能造成如此惊天动地的效果，十分无奈，只得说，“兰生，我……”实在是不知说什么，于是还是闭了嘴，略带歉意地看着方兰生。
好不容易顺过了气，方兰生经过众人轮番轰炸，终于彻底炸毛了，“木头脸！你怎么也来了！这是商量好了要来整我么！我平时也没怎么招你惹你啊，你这么突然出现，我差点就被你害死了！我方兰生真是遇人不淑，摊上你就没好事啊没好事！”
百里屠苏当真无辜，被他说得很是莫名其妙，平日知道方兰生就是这样的性子，倒是没生气，就觉得这场景实在很有趣，再者刚才方兰生确实是咳得狠了，他便好言好语地解释道，“刚刚与欧阳先生谈完事情。我看你在厨房里待得时间不短了，就过来看看需不需要帮忙。”
方兰生瞬间睁大了眼睛，连连摇头，“你是什么妖怪变的木头脸？！再不现出原形休怪我不客气！”然后也顾不得手上全是面粉，抓起旁边佛珠就要念咒。
“……兰生，我是百里屠苏。”百里屠苏扶额，左右不明白方兰生是怎么回事。
“那你发烧了？！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心？”方兰生还是不太能接受这个现实，本来想摸额头直接试试百里屠苏的体温，不过一看自己手上白茫茫一片，只得作罢。
百里屠苏沉默半晌，最终还是觉得果然他来厨房是个错误，正不知该说什么话来结束尴尬局面，突然听到方兰生的声音，“好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这儿也差不多快忙完了，你就不用管了，而且跟你少恭讨论玉横的事也挺费脑力心力的，赶紧歇着去吧。”
百里屠苏听到方兰生的这番别扭的关心言辞，突然浅淡地笑了一下。
方兰生没有看见这个笑容，却觉得气氛实在有些微妙，于是大声说，“我是怕你毛手毛脚地在这里添乱！”
百里屠苏看到方兰生那个装出来的凶恶模样，把笑意隐在心里，开口道，“那我走了。”
方兰生胡乱一挥手，“赶紧出去赶紧走！”
估计是老天爷终于发了善心，照顾了方兰生一把，百里屠苏离开以后，就再也没有别人过来打扰了。方兰生于是得以全神贯注地把后面的工作一气儿做完。
晚饭时间，一群人照例是在定好的包间里面吃得热闹。看大家吃得差不多了，方兰生就走出了房间，过了一会儿便回来了，颇有些心神不定地坐在椅子上。
红玉看着他的样子，用袖子掩嘴轻笑了起来，却什么也没说。
大约有一刻的时间，大家都已停当。襄铃满足地摸着有些鼓的肚子，尹千觞摇了摇酒壶，似乎正考虑将剩下的一点一饮而尽，欧阳少恭用店家准备好的绢布擦了擦唇角。
这时候，几个小厮进来了，开始收拾碗筷，其中却有一个小厮端着盘子站在一边，等桌子收拾好了便将盘子端上桌，屋子里顿时充斥着香甜的气息。
等小厮们一离开，方兰生噌地一下站起来，急急忙忙开口道，“呃，今天，今天是中秋节，虽然，虽然……”大概是觉得自己紧张过头了，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兰生，什么是中秋节啊？”襄铃没等他再次开口，打岔问道。
听到这个提问，兰生顿时觉得有话可讲，略微放松了起来，回答道，“中秋节啊，就是每年的八月十五，因为正是三秋之半，所以名为中秋。这一天月亮正圆。现在天还没有黑透，等一会儿月亮升起来你从这房间望出去就能望见满月啦。不过有句老话，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兴许明天月亮更圆呢，嘿嘿，记得小时候有一回跟少恭一起过中秋，就是这种情况，对吧少恭？”
少恭微笑应和，“嗯，那时你不过七岁，就已经帮着自家姐姐做月饼了。”
“月饼又是什么？就是这盘子里的东西么？金黄色的，真好看。”
方兰生对着发问的风晴雪点点头，“嗯，中秋节是合家团聚的日子，这一天要赏月吃月饼，你们看，月亮和月饼都是圆的，正是象征团团圆圆和和美美。”
“可是，可是襄铃还没有找到娘……”襄铃听了方兰生的解释，有些沮丧地摆弄着自己的发辫。
方兰生一看小狐狸这模样，立刻解释道，“没事没事，等找完玉横，陪木头脸办完他的事，我们就陪你去找你娘，也帮晴雪找她的哥哥，人多力量大，肯定能找着的。”
百里屠苏本来一直面无表情，听到方兰生的意思，似乎是找到玉横之后还要帮他，不免有些诧异，挑眉看了一眼方兰生。
方兰生可没注意到百里屠苏的表情，他依然解释着，“所谓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虽然襄铃你娘不在身边，晴雪的哥哥也不知道在哪里，我也没回琴川，见不着爹娘和姐姐们，但是你想，我们心里牵挂的人，都跟我们看着同一轮月亮，这样一下子就觉得其实彼此距离不远，是不是？”
小狐狸还没回话，来自幽都的少女先开朗地回应，“谢谢你兰生。这么一想，确实觉得哥哥离我很近呢。”
红玉这时插话道，“好了猴儿，你再说下去，这些你亲手做的月饼可就要凉了，不如我们边吃边聊。”
方兰生一拍脑袋，“哎呀，光顾着说了。是是是，大家快吃月饼，有很多，不过有七个是特别的，在下面，你们看到就知道了。”
欧阳少恭这时笑道，“小兰莫不是将我们每个容貌都画在月饼上面了？”
“少恭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方兰生略受了些打击，却马上有些得意地说，“不过没有我自己的，另外那个是肥鸡，绝对神似！”
这时阿翔发出了一声带着恼怒的叫唤，方兰生笑得更欢了。哼！让你总跟本少爷作对，偏要把你画得难看些！
这时襄铃已经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一个月饼就咬了下去，然后大叫，“真好吃真好吃！”
尹千觞也赞道，“方小公子好手艺，如此美味怎么能没有美酒相伴呢！”对着门外守着的小厮大声吩咐着，“小二，再拿两壶酒来！”
方兰生翻了个白眼，暗自骂道，“这酒鬼！三句话不离酒！”但是看到襄铃晴雪红玉少恭似乎都很喜欢，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也拿起一块月饼吃起来。
但是他看着那木头脸一如既往面无表情的样子，突然想起来，木头脸父母均已过世，刚才那番话也许触到他伤心事了，于是他迟疑了一下，开口道，“其实，我们大家在一起也待得挺久了，虽然，呃，有时候有些小争执，但是毕竟有了出生入死的情谊，就算不是亲人，也跟亲人差不多了，所谓‘人生所贵在知已，四海相逢骨肉亲’。一起过这个中秋，也可算圆满。”
他停顿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说出来，“木头脸，你之前说今日之缘，明朝逝水，无须在意，我倒觉得，正是因为这样一起行走江湖的缘分珍贵，才更应该好好对待吧。”
那黑衣少年并不说话，只是拿起那块有着自己画像的月饼吃了起来。
方兰生看百里屠苏不说话，一时心里便有些打鼓，寻思着有没有说错什么，却听百里屠苏道，“很好吃，谢谢。”
方兰生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百里屠苏是在夸他，挠了一下头，“嘿嘿”了两声，倒是不知该说什么了。
“方小公子说得对啊！为了咱们的情谊，也该再喝几杯！”尹千觞依旧话不离酒。
方兰生被这么一打岔，怒道，“不包括你！”
但是风晴雪却笑着说，“我其实，一直把尹大哥当哥哥呢，这样一想，虽然没有找到哥哥，但是多了这么多朋友，我也有很多收获呀。”
尹千觞向来没个正经的声音中带着些难得的认真，“晴雪妹子若愿意当我是大哥，我自然很高兴。”
众人都露出了笑容。
坐在欧阳少恭的方兰生却隐隐觉得有什么阴暗的气息一闪而过。这时只听襄铃叫道，“哎呀，月亮好圆！真美！”这一下便让方兰生将注意力放到了窗外。
果然冰轮当空，皓色千里。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缘来是福，须得珍重。今次中秋，红玉肯定难忘。”红玉看着满月，一时间有所感触。
百里屠苏似是无意识地轻声重复了一句，“但愿人长久……”
他们当时都不知道后来会有什么样的终局。
彼时月明如水，每个人的脸上似乎都带着温暖笑意。
可是方兰生和红玉都不记得，还有一句诗。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FIN——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