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取风月一觞》小圈儿

5、夜夜不曾寐离人

　　打那以后又过了十天有余，已是十月中旬。温暖的江南开始有了冬天的寒气。江宁城的百姓纷纷添了棉袄，烧了柴火取暖。苏府也开始密锣紧鼓地筹备婚礼，准备在寒冬来临之前举行办了苏师喻（……）。
　　这天子夜前后，苏府上下俱是入睡了。
　　唯独苏师喻此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他睁着圆圆的眼睛，盯着窗外一轮明天，今天也是十五。
　　风窸窸窣窣地摇曳着树木，月移花影，清光霜冷，在苏师喻床前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
　　他娘的虞羿，神马大侠。不过是个梁上君子，偷鸡摸狗的。
　　我可怜的零花钱那……
　　奇遇就像烟火，迅疾地飞升至沉寂夜空，一刹那光华便复归黑夜，黯淡地坠落，再也不留痕迹。映刻在脑中的灼灼光华却如同盛夏梦境，生生不息。
　　记得半夜逃奔，举杯邀月，狂欢寂寞。
　　娘都说了，往事不可追呀。
　　苏师喻闷闷地翻了个身，用手将锦被拉上蒙着脸，忍不住骂了声：“虞羿那贼人！”
　　“你说谁呢？”轻柔的声音自身侧传来。
　　苏师喻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抓着被子将自己的头紧紧地埋下去，片刻，又猛地掀起被子弹了起来。
　　一个男人闲闲地坐在床边，一双满是笑意的清亮眸子定定地凝视着他，映衬着身后巨大明月，不似以往那般冷冽肃杀，生得几分温柔来。
　　皓月自西天升起方至高空，光华渐盛。
　　“虞羿……”苏师喻颤声道。
　　“我在。”

　　一刻钟后。苏师喻瞪着眼睛指着虞羿。
　　“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是小偷，当然可以进来了。”
　　苏师喻气结。
　　“你怎么会偷窥我？”
　　“我是小偷，当然可以偷‘窥’了。”
　　苏师喻抓狂。
　　苏师喻气急败坏道：“贼人，我的钱呢？”
　　“用光了，”虞羿玩味地望着苏师喻：“你不是很清楚吗？”

　　苏师喻想到自己那天本着不吃白不吃的原则将那桌珍馐一扫而光，用的竟然是自己的钱！顿时火冒三丈，胸口生生地咳出一口血来，只想破口大骂，好泄心头之愤，一抬头却是愣了。
　　虞羿正深深地凝视着苏师喻的脸。
　　月华如水，似有蓝紫色的夜露凝结在瞳眸深处，夺目流转，夺人心魄。无尽温柔蚀骨。
　　苏师喻甚至可以听到自己仓促的屏息声，只觉一颗心都要从胸腔中跳出来，然后大声地对自己说：“节奏咋这么快，俺跳累了。”
　　苏师喻困窘地低下头，垂下眼睛，张了张嘴，吐出一个“虞”字，“羿”含糊在嘴里失了踪影，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秋蛩清鸣，在此刻格外分明。
　　虞羿突然牢牢地扣住苏师喻的头颅，十指修长，绕过流墨发丝。他微微垂首，轻轻将唇贴上苏师喻的，辗转几度，留连着，轻吻着。
　　反映过来的苏师喻只当是玩笑，嬉笑着回吻上虞羿，嘴唇相接，一瞬间便像是燃起了焚天的火。正在彼此探询着更加深入之际，苏师喻张皇失措地推开了虞羿。
　　虞羿一下子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苏师喻，面容逆光而模糊不清。
　　苏师喻喘着气笑道：“虞羿，真看不出来原来你好这口呀。”
　　说着阴阴地笑了：“来来来，皮细肉嫩的，要不要本大爷亲自操刀为你开个苞？”
　　虞羿沉默不语，转过身去背对着苏师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苏师喻没来由地狂笑起来：“我说笑的。”
　　虞羿往前走了几步，敏捷地跃上窗棂，下一秒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独余一轮明月悬挂在床边，耀眼如昔，灼灼其华。

　　苏师喻哑了嘴巴，只觉有些什么在胸中闷闷作疼。
　　他索性闭了眼睛，为盼快点睡着。
　　一炷香过去，他从床头滚到了床尾。
　　又一炷香过去，滚回了床头。
　　平着躺了一会，侧着躺了一会，伏着躺了一会，哪种姿势都让人不爽。
　　长夜漫漫，苏师喻好像睡不着了。明明眼皮沉重得不行，心思却无比清明，来来回回，眼中晃着的却是虞羿那张猥琐的臭脸。唇齿温暖犹在，苏师喻慌忙用手捂了嘴巴，恨不得去寺庙求些符水漱口。
　　横竖睡不着，苏师喻干脆地睁开了眼睛，一横心便从暖烘烘的被窝里钻出来，打开柜子便开始收拾衣物打包裹。
　　苏师喻虽是粗人，性格其烂无比。然而有点就是决不委屈自己，想干嘛就干嘛，决不管自己究竟是在想啥去做啥。说简单点就是做事不经大脑。
　　于是，苏师喻又一次提着包裹溜了，这次一张银票都米有……
　　华丽丽的第二次离家出走，start！

　　苏师喻经过父母门前的时候，正欲故技重施，留个什么“远走莫念”之类的小纸条，却听到房中传来隐隐的说话声，但见烛影摇动。
　　“唉。映映她私奔了，我们家喻儿的婚事如何是好？”娘的声音。
　　“且不要告诉他，李家说，指不定人还是可以找回来的。”
　　“结婚前出这岔子，映映和喻儿都是些不省心的孩子。”
　　“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岂容多言？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傻夫君。”娘娇嗔道：“当初是谁把我从花轿中抢出来的？”
　　苏师喻听到这里，咧开嘴了，将准备好的“辞别信”揉成一团丢了，大摇大摆地向苏府大门走去。
　　哈哈，就让他们认为自己去“私奔”了吧。真有趣。
　　咳咳，我当然不是“私奔”去了。

　　夜深人静的江宁，秋雨连城，薄雾迷离。失却了白日的喧嚣，独余一条空落落的大街。林立的店铺在夜中现出影影绰绰的影子，打更声清晰可闻。
　　斑驳青石板路染了秋霜，泛着冷冷的光，湿漉漉的。
　　苏师喻提着个包裹行走着，没有带伞，轻轻细细的雨丝自他的发梢飘落，凝在眼睫上，映衬着点星般漆黑的眼眸。
　　不得不承认的是，苏师喻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的确挺帅的……
　　“去你娘的！xxxxxx早知道带把伞~”
　　好吧。苏师喻事实上就是一彻头彻尾的小痞子。
　　苏师喻愤愤然地跺跺脚，五步作三步地蹦跶到街铺的屋檐下，信手取了个木盆，反扣过来，举在头上，极其猥琐地走回了渐渐沥沥的雨幕中。看上去就像个小疯子……没救的了。
　　月亮被掩盖在重重的云层后，透不出半分光亮。
　　苏师喻到处蹦跶了一圈，也没看到虞羿的踪影。
　　他灰心了。泄气了。郁卒了。想上吊了。
　　一阵风吹来，苏师喻打了一连串的喷嚏！
　　“我操xxxxxxxxx（已被河蟹），他妈的冷。死虞羿。”苏师喻默默地诅咒了一下天气顺带虞羿，哦不，是诅咒了一下虞羿顺带天气。好死不死，跑这么快，害我找不着。
　　吃完豆腐也不带这么不负责的。
　　呸呸呸，是虞羿那家伙强迫我去吃他豆腐的！！！
　　死断袖。苏师喻想。
　　也许他那小菊花滋味也很不错？（喂！）
　　苏师喻胡乱地想着些有的没的，诸如虞羿各种或娇羞或放浪或欲拒还迎的场景，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脸也变得有些火烧火燎了起来。
　　……有谁来告诉苏师喻一下断袖不都是被压的。
　　……觉察到自己猥琐无比的内心之后。苏师喻生气地往地上吐了唾沫……开始想别的。
　　丰满的胸脯……曼妙的腰肢……玉白的长腿……
　　女人真不错，口水从苏师喻口边溢出来，又被吸了回去。

　　苏师喻过了一会儿就觉得很冷，心智不坚定了，想要回家。
　　此时他肠子快悔青了，好死不死，发神经跑出来找什么虞羿，半夜三更黑灯瞎火的，鬼影都见不着！苏师喻气呼呼地往回走，不一会儿就走回了苏府大门。
　　沉沉的夜色中，苏师喻分明看见了虞羿。
　　那家伙敏捷地跃起，带着一身月光，跳进了自己房间的窗子里。
　　苏师喻狂妄得意地大笑，笑得打跌。
　　虞羿呀虞羿，你终于都有今天了。

　　苏师喻蹲在苏府墙根下，冷风吹得他打了一个寒颤。他却依旧一动不动地躲藏在暗处，现在他兴奋得血液逆流，恨不得将虞羿那厮大声嘲笑一番，指着鼻子叫嚣他：“你终于都有舍不得离开大爷我灰溜溜地跑回来然后被本大爷亲眼目击的一天！！！”
　　不一会儿，虞羿从苏府里出了来，向这边走来。
　　苏师喻激动地倒数着：“10、9、8……”
　　苏师喻屏息静气等了几秒，张牙舞爪地正欲扑出，好吓得虞羿个措手不及。脚步却突然停了下来。
　　“苏师喻，你在那里干什么？”墙转角那边的人淡淡地说道。
　　苏师喻哆哆嗦嗦地从墙角抖出来：“你怎么知道的？”
　　虞羿看了看苏师喻在月光下长长的影子，不可置否。
　　苏师喻脸涨得通红：“你你你……好生可笑，你怎么又来找我了，还被我看到你那猥琐跳窗的小样，哈哈哈。”
　　“那你提着个包裹去干什么？”虞羿不咸不淡地抛出一句。
　　苏师喻一时语塞，窘迫了。
　　可是那厮脸皮又奇厚，很快反应过来，指着虞羿笑嘻嘻道：“念汝思慕小生，念念不忘，见其痴心可嘉，特发慈悲，慰藉汝相思之苦……”
　　说着又突然想起些什么，没了下文。
　　虞羿沉默了一会儿，盯着苏师喻说了句：“抱歉……我方才只是把你错认成我的……一个故人。”
　　苏师喻怔了一下，半响，才憋出个“哦”字，顿了顿又说：“那拜拜啦。”
　　苏师喻转过身去走了几步，突然又回过头笑道：“啥故人来滴，有本大爷这么帅？”
　　虞羿正想说些什么，苏师喻又回过身去，继续走了。
　　月光穿过轻云照下来，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单薄地行走着的，渺小孤单的背影。
　　虞羿突然觉得胸腔被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苏师喻。”他突然朝远处的人唤道。
　　苏师喻回过头去。
　　虞羿一字一句道：“跟我走吧。”
　　苏师喻愣了一下，受不了地抓狂大笑，灿烂无比。
　　“哇哈哈，虞羿你太恶心了，笑死我了噗！！！”
　　虞羿的脸绿了，想必正在咬牙切齿中。
　　苏师喻却突然正色道：“虞羿小弟一番肺腑之言好生感人，为兄就收了你吧。”

　　月华如水，寂静无人的大街上有两人慢慢走着。天已近亮。
　　月白的桂花轻曼地摇曳，掩映着两人的身影。
　　那影子，倒不是靠得很近，却也不远。
　　而前面的路也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