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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零落成泥碾作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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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疼痛成为一种习惯,剩下的便只有麻木了。
陈商被关在一个窄小的铁笼之中。四周,都是锋利的尖刃。他不能坐,不能躺,也无法直立。因为,只要他稍稍一动,尖刺就会穿透他的皮肉。他只能蜷缩着,紧绷着全身,以免自己被淬了药的尖刺弄伤,因为,那毒药一旦入了肌肤,简直叫人难受地发狂。陈商经历了第一次,实在不愿经历第二次。
一开始,他以为,那女人口中的折磨,仅仅只是鞭打和酷刑,他从未知晓这世间有比车裂、凌迟这样的刑罚更为惨烈的折磨。
当面无表情的白秀拿着利刃站在面前时,他才明白,如今,自己就是砧板的鱼肉,而白秀,便是百里追云的刀俎。
百里追云对他柔柔一笑:“小侯爷,你看我对你们多好。你喜欢白秀,我就让他来服侍你。白秀恨你,我就让他替我代劳。你们这对好鸳鸯各取所需,岂不是皆大欢喜?”
陈商只能恨恨地看着她。白秀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在百里追云得意的笑声中,向陈商举起了屠刀。但是,陈商却分明中白秀呆滞的双眼中看到了一丝复杂的迟疑。那丝情绪只是在眼前一闪而过,待陈商再去追寻的时候,只看到了木然的死寂。
当十指指尖被一根一根穿进竹签,当十个指甲被一个一个生生剥离,他以为这已经是他能忍受的极限了。然而,当淬了药的细刃在自己光滑的肌肤上一寸一寸地割过,那种如影随形、深入骨髓的疼痛让他疯狂地嘶吼起来。
百里追云咯咯笑了起来:“陈商,这是我独门所创的相思毒。陈深当年也享受过。不过,这次我特意给你加了一点料。怎么?滋味挺好吧?”
陈商从那个女人的眼中看到了肆意的笑,一种得意的餍足的笑。他突然间明白了,那个女人,那个名叫百里追云的女人,想看到的就是自己在她面前丑态百出、痛苦挣扎。
他于是闭了嘴,死死咬住自己的牙关,一声不吭。
他如何能叫这个疯女人得意?
不过几刀子血而已,他也不是受不得。
百里追云眸子一暗:“挺犟哪。小子,怎么不叫了?”她呵呵一笑,“你同陈深,倒也有几分相似。不过,这只是开始。相思毒无色无味,可随著血液流便全身。待到毒性发作,你全身剧痛,犹如万蚁噬骨,进而肌肉枯萎,骨肉仿佛寸寸剥离。”她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当年陈深就是这么被折磨死的,我现在想起来,还觉得痛心呢。”
匆匆的脚步声解救了陈商。那个铁面人急匆匆闯了进来,伏在百里追云的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百里追云的神色微变:“这个蠢货!他来做甚么!”她恨恨道,“若不是看在他舅舅的脸面上,本座真想一掌劈死他!”她瞥了一眼陈商,吩咐白秀道,“把他关到相思笼里去。”她又朝陈商柔媚一笑,“小侯爷,你就好好回味回味,不知你能忍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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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克负着手在花厅里踱来踱去,脸上又是焦急又是欣喜。他听到里间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阵好闻的异香幽幽飘来,便急急忙忙迎了上去,道:“云夫人,你真当逮住了陈商?”
百里追云看了他一眼,唇角弯起一抹柔柔的笑,福身道:“云梦蝶拜见太子殿下。”她身后的铁面人亦向躬身杨克作揖。
杨克道:“夫人不必多礼。算起来,我合该叫夫人一声舅母的。”
百里追云柔声道:“云梦蝶不过是大王的一个旧宠,又蒙狼王殿下不弃,命我在燕京经营秦楼,为的也是暗中协助殿下。殿下如此礼贤下士,实在叫人感动哪。”
杨克听了颇为受用,道:“夫人此番立下大功,竟然能暗算了陈商,实在大快我心。本宫见到二舅舅,一定要大大褒奖夫人一番的。”
百里追云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喜色爬上眉梢,眼中不禁泪光盈盈,掩面道:“妾身没有别的奢求,只盼能早日回到大王身边,便也死而无憾了。此生此世,能够为大王效犬马之劳,乃是云梦蝶三生有幸啊。”
杨克道:“云夫人对舅舅一片忠心,舅舅自然会明白。”
百里追云眼波一动,低低一笑:“太子殿下,妾身对殿下,亦是忠心耿耿啊。”
杨克看着眼前这个犹如二八少女般娇艳的女子,不由得暗叹造化弄人,岁月似乎从未在这个女人身上留下半分痕迹。二舅舅赫连英哲曾告诉他,云梦蝶当年不过是一个流落叶赫城的歌舞伎,得幸于大舅舅赫连天哲,才被封为命妇,如此看来,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杨克道:“夫人替我逮住了陈商这小子,便是最大的忠心。”他咬牙切齿道,“陈商这厮三番五次侮辱于我,是可忍孰不可忍。父皇却这样偏心,只向着他,本宫就只能自己动手了!”
百里追云柔柔道:“太子殿下可是想想杀了他?”
杨克一愣:“总之要给他一点颜色,让他知道得罪本宫的下场。”
百里追云道:“殿下若留下他的性命,只怕将来他逃出生天,到大清皇帝面前进几句谗言,殿下便岌岌可危了呀。”
杨克道:“父皇怎会知道是我劫持了陈商?”
百里追云笑道:“殿下这番离京,你父皇怎会不知?怎会不疑心?”
杨克脸色一变:“夫人是叫我杀人灭口么?”
百里追云嫣然道:“物尽其用么。陈商留着自然还有点用处,狼王殿下早就筹谋。”她轻轻搭着杨克的肩膀,一阵阵幽香让杨克有些神驰心迷,娇声说道,“一切都是为了殿下您啊。”
杨克点点头:“只要能除去杨显,本宫自然能顺利登基。到时,本宫绝不会忘记夫人。”他神色颇有些得意,“陈商那小子现在何处?”
百里追云看着杨克:“殿下莫非想好好羞辱他一番?”
杨克被说中了心事,面色有些尴尬,百里追云却嫣然道:“殿下放心。那小子胆敢与殿下作对,便是与秦楼为敌,妾身已经替殿下好生教训了他一番。殿下想不想去看看?”
杨克微微迟疑,百里追云道:“殿下是怕被陈商认出来?”她转过脸对身后的铁面人说道,“紫烟,把你铁面具和外袍借殿下一用。”
铁面人道了声“是”,便将铁面具摘了下来,面具下是一张女子美丽的容颜。她复尔又脱下外袍,双膝跪地,将面具和外袍恭敬呈上。
百里追云微微一笑:“委屈殿下扮成紫烟的模样,陈商决猜不到是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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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克随着百里追云一踏入地牢,浓重的血腥味便迎面扑来。杨克的身子微微一颤,却看见地牢的正中放着一只铁笼,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卷缩其中,地上尽是干涸与未干涸的血迹。一个面无表情的青年笔直地站在铁笼外,犹如一尊木偶。
杨克震惊地看着百里追云。百里追云只是慢条斯理地来到铁笼前,细细看了一番,柔声道:“小侯爷,您休息得可好呀?”
陈商抬起脸,他的面色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惨白。因为丝毫不能动,他全身上下的骨头犹如被碾压过一般,只是一抬头一转脸的脸的动作就叫他痛苦万分。
他十七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这样痛苦的经历。
陈商咬着牙,盯着眼前的女子和铁面人,缓缓道:“放心,小爷,还,死不了。”他这句话说得极为艰难,声音嘶哑无比,仿佛一字一血。
百里追云一笑:“白秀,把侯爷放出来吧。既然休息够了,就该好好乐一乐了。”她顾盼的目光掠过杨克藏在面具下的脸,“你说是不是?”
杨克完全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未曾想到,那个不可一世、骄横跋扈的小子竟已经被云梦蝶折磨地这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几乎认不出来。
陈商倒霉了,他会很舒心。假使陈商死了,他也会很开心。但是,他从未曾想过要把陈商折磨成这个样子。
此时此刻,他没有半分的高兴,只有,深深的恐惧。
事情,已经出乎了他的算计,向着他完全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下去。
陈商被粗鲁地拖了出来,狠狠掼在地上。
这小子依然咬着牙,应该是很痛苦的,他却丝毫不吭声。此刻,他的全身不受控制地战栗着,血顺着伤口一丝丝往外冒着,地上的尘土染在了血肉上,血腥味充斥着斗室。让人感到可怖。
杨克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百里追云柔柔一笑:“你怕什么呀?”
杨克自然不会承认自己内心的恐惧,只能强忍着,依旧默不作声地站着。
百里追云却俯下身,冲陈商嫣然一笑:“小侯爷,你现在恐怕很不好受罢?不过这只是开始。”
陈商低低道:“……疯女人……你不必恐吓我……本侯,才不会,向你,摇尾乞怜……”说着,一口血从他口中吐出,溅在百里追云如玉的脸庞上。
百里追云嫌恶地站起身,眸中有了怒意:“你以为我在吓唬你?再过几天,只怕你想寻死,也是不能够了。”她眼眸一转,意味深长地一笑,“小侯爷,你热不热呀?”她朝白秀使了个眼色,“帮小侯爷把衣裳都脱了罢。”
白秀机械地俯下身,一件一件把陈商已经破损不堪的衣服从身体上剥离。
杨克震惊而狐疑地看着百里追云,铁面具下的脸色已经因为惊恐而发白。
百里追云眼中有些得意:“小侯爷,我早同你说了,这相思毒里我还特意加了点料的。”她掩面笑了,“我知道你喜欢男人,便叫你好好体味一下男人的好处,只怕,以后,你可要上瘾呢。”
她转而冲杨克一笑:“你也是喜欢男娈的,想不想尝尝小侯爷的滋味?”
杨克被她吓得不轻,连退几步,几乎要开口拒绝,但是一想到自己此刻必须沉默,才忍住不发一语。
陈商又怒又惊,声嘶力竭道:“你敢!!”
百里追云却只盯着杨克,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原来,你不敢么?”
你不敢么?
杨克的脑子突然有些发昏,他闻到一阵阵沁人心脾的甜美香气,那是从百里追云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他觉得身体没来由地燥热起来,脑子里只盘旋着那句话:
你不敢么不敢么不敢么不敢么不敢么不敢么不敢么……
本宫乃一国储君,有甚么不敢!?
杨克的目光缓慢地在陈商的身体上逡巡。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豢养的那些男娈,没有一个能比得上陈商的姿色。
陈商死死盯着眼前这个铁面人,他此刻浑身绵软无力,锥心的疼痛已经被一波一波灼人的欲念淹没。他不想受制于人,但是药物的力量足以将人的神智焚灭。
杨克的呼吸逐渐沉重起来,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恍恍惚惚,仿佛置身于一片白茫茫的光亮之中。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他能感觉到陈商在不住地颤抖,以及眼神中的愤怒和不甘。
杨克突然心情大好,他觉得自己这样是彻底地将陈商羞辱了。他甚至想摘下面具,让陈商看看清楚,此刻压制着他的人正是他杨克。
陈商有一种错觉。此刻这个铁面人与之前的那人分明不是同一个人。这个人,浑身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但是,到底是谁呢?
谁竟那样大胆,竟敢打他的主意!
十七年来,陈商第一次感受到,甚么叫作耻辱。
杨克简直难以自持。他觉得自己仿佛正做着一场永远不会醒的梦。耳边响起云梦蝶娇柔的低笑:“如何?滋味非同一般吧。”杨克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却看见云梦蝶笑盈盈的眼中竟是蛊惑,“我可是倾尽了楼中所有珍藏的秘药,整整花了十天时间,才将这小子做成此等上佳的名器。”
她又是一笑:“不过,这小子也算是天赋异禀,合该沦为玩物,只是还差点调教罢了。”她转过头去,对白秀吩咐道,“你也别闲着,一起过来伺候吧。”
陈商酡红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震惊和恐惧。他看到如同木偶一般的白秀面无表情地走到他面前,缓缓俯下身,轻轻抚摸他的面颊。朦胧中,他似乎看到白秀的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说不出是厌恶还是痛苦,但是他已经无从分辨。这场无休止的折磨仿佛没有尽头,直到陈商拼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终于沉溺到了无尽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