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忆（贺兰敏之）》芭蕉兔

23、番外之元宵篇

　　显庆五年正月十五，乃是上元佳节。
　　长安城开放宵禁三天，是为“放夜”。处处张灯结彩，日夜歌舞不断。灯市盛况空前，大街小巷，茶坊酒肆，灯烛齐燃。游玩观灯的百姓络绎不绝，通宵达旦，热闹非常。时人苏味道有诗云：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且说贺兰敏之因为武绮茉怀有身孕，不便出门赏灯，便在府内大摆家宴，欢度佳节。
　　暮色四合，贺兰府里华灯初上，红红火火的灯笼连成一条蜿蜒的火龙。亭台楼阁的屋角飞檐上，挂着明瓦角灯；窗扇的横楣上，悬着雕镂宫灯；树枝花间，系着各色糊纱罩灯……阖府火树银花，地上的彩灯与天上的明月星辰交相辉映，流光溢彩。
　　丛嘉堂里更是灯火通明，烛影摇曳。
　　紫檀雕嵌的罗纱绣花诗字璎珞悬挂在高高的房梁上，琉璃彩穗灯、八仙望子灯、嵌宝骆驼水晶灯、三彩金莲荷叶灯、玛瑙紫英缭丝灯……各色彩灯光彩闪烁、金碧辉煌。还有一座精细小巧的灯楼，金光璀璨，光彩夺目。
　　琼瑶般剔透的香炉里焚着温和舒心的百合官香。各色旧窑小瓶中插着“岁寒三友”、“玉堂富贵”，更有两株霍山石斛，花型庞大、瓣色紫亮、丝绒般泛着柔光，沁人心脾的香气满堂浮动。
　　酒席丰盛，碧玉诱人的绿豆羹、珍珠大小的糯米丸，甜甜蜜蜜的蜂蜜蔗糖粥，香气扑鼻的圆子盐豉……另有无数美酒佳肴，酒香菜香四处飘散。
　　贺兰敏之夫妇高坐堂上，看着歌姬舞女的异彩纷呈的表演。
　　有位身材柔美的舞姬，和着另一位面容清秀歌女的清唱翩跹起舞，歌声清越婉转，舞蹈绚丽多姿，淡雅脱俗。还有一位圆脸女子，手握玉笛，吹响一曲《梅花落》，笛声悠悠、呜呜咽咽，勾人乡情。一曲终了，响起掌声一片。
　　府内舞姬表演完毕，在下席坐下，一时间，貂蝉满座、霓裳满席，欢声笑语，融洽怡然。
　　专门从外面请来的徘戏班子表演起滑稽戏剧，滑稽好笑的表演逗得众人前仰后合。敏之哈哈大笑，春池般的眸子眯成一条亮晶晶的细线；绮茉捂着嘴，笑得肩膀微微颤动，左手轻轻抚着肚子。敏之见了，脸上掠过一丝不安。绮茉忙放下左手，放在敏之的手背上，微微点头叫他放心。
　　忽又有杂耍艺人表演魔术杂技。神奇的戏法叫众人目不转睛却也看不出破绽，只有高声赞叹。惊险的杂技叫众人屏气凝神。到了最为刺激的时刻，绮茉抬手捂住眼睛，只敢从指间的缝隙偷偷窥视。
　　见绮茉这样胆小，敏之不禁莞尔，悄悄羞她。绮茉看见了，嘟起樱桃小嘴，没好气地瞪了敏之一眼，故作镇定地看表演。可不一会儿，又吓得捂住了眼睛。敏之忍俊不禁，索性展开手臂将绮茉搂在怀里，笑道：“夫人，为夫在这儿呢，别怕！”
　　绮茉生怕别人瞧见，忙轻轻推开敏之，恼道：“哎呀，你又戏弄我，这么多人在这儿呢，瞧着不好！”
　　敏之不依，仍旧搂过绮茉，凑在她耳边说道：“这是我们家里，她们不会说什么的。何况，大家都在看表演呢！你不会真的生我气吧？”
　　绮茉瘪瘪嘴，继续观看表演，直看到杂耍艺人有惊无险地表演完毕，才长舒一口气，脸色缓和下来。
　　敏之一脸无辜、摇头晃脑，低声叹道：“唉，原本是看你身子不方便，才专门着人请了这些杂耍班子。没想到，巴巴地请来了，非但没有博得你一个笑脸，还碰了一鼻子灰。划不来啊！”说罢，还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抬起左手扶额摇首，右手依然搭着绮茉的肩膀不放。
　　绮茉见状，再也扛不住了，咧嘴笑起来，侧眼偷偷看了看下席，见没有人注意，飞快地在敏之右边脸颊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敏之满脸得意，见绮茉装模作样地为自己斟酒，又觉得好笑：怎么在自己府上和自己的妻子亲热，倒像是偷偷摸摸做贼似的？
　　酒过三巡，一队丫鬟提着玲珑精致的绢灯走进堂内。只见那绢灯形态各异，各个上面都用蝇头小楷写着谜语，画着人物花草，精巧可爱。
　　敏之命众姬随意猜谜，猜对的人可以得到文房四宝、纨扇、手绢、笔筒等小礼物。众人皆跃跃欲试，七嘴八舌，十分热闹。
　　一个穿着鹅黄衣裙的舞姬看着一盏六角红纱灯，念道：“一点胭脂——打《四书》中一句。”
　　她身边的绿衣女子微微皱皱眉头，思索一会儿，豁然开朗，笑道：“我知道了，是《论语侍坐章》里的‘赤也为之小’！”说着，她揭开写着谜面的绢纸，发现谜底确实如此。黄衣舞姬不禁拍手叫好。绿衣女得了一个杨木镂花竹筒，屈膝谢恩。
　　绮茉见猜得有趣，也想一试。敏之小心地扶她起身，走下堂来。众姬妾忙让出道来。绮茉走到一盏四角平头纱灯旁边，只见灯写着“官场如戏”四字，也是一个《四书》谜。
　　绮茉转了转眼珠子，笑道：“可是《论语子张篇》里说的‘仕而优’？”丫鬟赶忙替她揭开谜底，正是。
　　绿衣舞姬赞叹道：“夫人好厉害！这灯谜方才我们姐妹琢磨了好半天都没有猜着，夫人居然这么快就猜了，而且一猜就中！”
　　绮茉笑笑，问敏之：“我猜着了，能得什么奖品？”
　　敏之狭促地眯起眼睛，凑到她耳边悄悄说了什么。绮茉的脸涨得通红，轻声啐了一下，对敏之说道：“还是不正经！”
　　见众人脸上泛着笑意，绮茉愈发不好意思，借故更衣离开，临去还瞪了敏之一眼。
　　绮茉回来，众人仍在猜灯谜。
　　敏之挽过绮茉，朗声说道：“我也想到一个谜面，说出来叫你们猜猜。”
　　“公子快说！”众人无不期待。
　　敏之故弄玄虚地说道：“伊人临去时秋波一转，打一古文。”
　　众人听了，各自思索。绮茉也蹙起娥眉，思考起来。
　　半晌，没人猜出谜底。绮茉请敏之揭晓。
　　敏之笑着说道：“伊人临走回眸，眉目传情，可谓‘离骚’也！”
　　众人恍然大悟，哄堂大笑。
　　绮茉已经知道敏之在打趣她，轻轻跺脚，正要生气，只听堂外“噌”的一声，接着便是“噼里啪啦”的脆响。
　　原来，夜已深沉，沁墨池边放起了烟花。
　　众人忙欲离席出门看烟花。绮茉便也不再与敏之计较，挽着敏之走出从嘉堂。
　　这烟火皆系宫中制造，虽不甚大，却极其精巧，样式俱全。绽放在空中，幻化出花鸟鱼虫、将士侍女、文字符号，美妙绝伦。此外，还夹着各色花炮，噼里啪啦，响彻天空。
　　敏之担心绮茉害怕，把她拥在怀里。绮茉却笑着大声说：“我不怕！”敏之不理，仍旧拥紧绮茉，说道：“方才看杂耍时怕成那样，现在又逞英雄。你不怕，我还怕我们的孩子吓着了呢！”
　　绮茉只顾仰望空中转瞬即逝的花火，没有注意敏之的话，只是兴奋地拍着他的手，说：“敏之，看！这个兔子好可爱！啊，这朵兰花真漂亮！快看快看，牡丹花！好像！”
　　敏之看着绮茉那被烟火映照得发亮的大眼睛，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他也抬起头来看着天上的烟火，只见一个大大的红色囍字绽在夜空中，久久不散。
　　璀璨的火光映亮了敏之和绮茉的脸，将他们的心也照得发烫……

　　（番外完）

作者有话说

　　温馨到底。兔年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