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眠蓑

1、我们在一部部小说中徘徊，寻找着自己作为主角的那一本小说

　　所谓生活就是一部小说，长篇，中篇，短篇。
　　每一部小说围绕着一个中心人物展开。
　　安以可的记忆中有这么一个人，那个人喜欢芦苇，她记得他们就是在一片密密麻麻的芦苇地前邂逅。那时候，她手上拿着相机，他手上拿着画笔，他们走着不同的时代的轨迹。他用画笔记录这个世界，是世界最原始的记录方式；她用相机记录这个世界，是世界先进的记录方式。
　　安以可认为他们的命运在那次相遇就已经一锤定音，不管怎样挣扎，最终都毫无疑问地来到预期的终点。哦，中间或许会有那么一些偏移。
　　按下快门，闪光灯迅速出现又消失。然后，她完成任务般地把相机收起来，侧身越过面对画布拿着画笔的他。她记得自己瞄了一眼画布，上面一片空白。
　　“你看到的芦苇地是什么样子的？”
　　温润的声音拦住了匆忙前行的她，她抬起头，再看一眼随风摇摆的芦苇。
　　“杂乱。”她略为冰凉的声音在空旷的原野中显得有些突兀，不过她并不在意。
　　“是吗？”他低头轻笑，脚边是几丛杂草，她想，他是在看杂草。
　　她有些烦躁地想要离开，然而碍于对方的存在又不好直接离开，只得出声：“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点头，不再说话。她又等了半晌沉吟：“再见。”
　　似乎被打扰了思绪，他拿着画笔的手一顿：“嗯。”
　　她又看一眼那张画布，依然是一片空白。离开的时候似乎听见他叹息：“非树非花，却也非杂草。”
　　莫名其妙，安以可那时候就是这么想。回到旅馆，洗去一身风尘，她打开相机看着一路拍下来的照片，有些怔忡。蜷缩在被窝，安以可在一片昏暗中看照片，直到被隔壁房客进门的声音惊醒。对面似乎住了一个行动不便的人。因为出入门的脚步声中总是夹杂着拐杖拄地的声音，一点点敲出深处的寂寞。
　　小乡村的夜晚没有城市的灯红酒绿，有的只是耳边若有若无的虫鸣。安以可站在阳台难过得想流泪。这样寂静的夜，本该有一个人从身后环着她的腰，在她耳边轻诉情话，呼出的暖流会一直流淌到心间。可是没有，原本属于那个人的位置空荡荡的，他站到了另一个位置上，那个位置比她身后的要好。
　　她不知道自己的故事会拥有一个什么样的结局，她只是慢慢地往前走，然后喜悦、伤心、绝望……就像那一片随风摇摆的芦苇，凄惶无助？也不会，只是有些唏嘘罢了。
　　“这样的夜，你看到了什么？”
　　平淡的声音将安以可从伤感中拉扯出来，她恼怒地转过头，看见白天的男子站在隔壁房间的阳台。然而对方却没有看向她，自顾自地抬头看天。
　　真是讨人厌呢。了无生趣的搭讪。安以可嘲讽的笑笑，转身回房，一头倒在床上关灯睡觉了。后来，安以可才知道，他根本就不知道她是谁。
　　安以可第一次回忆他们的相遇，恍然发现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才真正成为以安以可为主角的小说中不可或缺的角色，而当时以为的男主角却仅仅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配角。
　　第二天早上，一向浅眠的安以可被隔壁房客出门的吵杂声吵醒，新仇加上旧恨让她怒气冲冲地从被窝中挣扎出来，打开房门朝正小心关门的男子恶声恶气地说：“不能小声点啊。”
　　男子微怔，抬起头，依旧温文尔雅：“对不起。”
　　安以可见对方的态度倒是不好意思起来，只好“哼”地一声关上房门。末了才发现自己关门的声音比他出门时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道大了多少倍。现在想想，那时候的她，只是想找一个发现自己心中郁气的出口而已。
　　在被窝里缩成一团，闭了半天眼睛才发现自己已经睡意全无，只好懒洋洋地起床梳洗。看着镜子里皮肤细腻的自己，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这张脸即使不化妆也是不错的，只是为什么异性缘偏偏那么差，更糟糕的是，好不容易找到感觉可以携手共度一生的人，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求学时的好友摸着她的脸摇头惋惜：“这个世界的美人有两种，一种是异性缘好得天怒人怨的，另一种是异性缘少得不可思议的。至于你啊，绝对是后者。为什么没有找到适合的？一是要求高，一是选择少。选择少的原因又是因为这张脸咋一看上去就像是名花有主的，有不是倾国倾城，让人产生不了即便名花有主也要采撷的冲动，自然也就无人问津了。”
　　那时候的她听了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在乎。她不是不想有个人呵护，只是在等，在等那个绝对适合的。若是等不到，那她也能够照顾好自己，只是有些许遗憾罢了。而那个自己选中的男人，原来也只是一个平凡的男人罢了。她疲倦地叹气，被情人背叛之后毅然辞职的她在很多人眼里是个情场和职场都失意的人，殊不知这只是她最决绝的道别方式。
　　安以可拿着装了温水的玻璃杯，桌面放着一小瓶胃药。那个人在的时候，会亲手装了温水，拿了胃药，放到她手上一脸微笑地看着她吃下去。她勾起嘴角，愉悦地想，失恋真是偷懒的好借口，就算是辞职家里人也不会多嘴半句，反而让她到小乡村来修身养性。家人对她工作上的任意妄为颇有微词，以前辞职的时候总是会被唠叨个大半月，导致自己不得不在一份工作上强迫自己持之以恒。不过，要是她的前男友知道自己是一个可以养活她的女人会不会觉得可惜呢。而他选的那个女人啊，啧啧，似乎养不了他多久啊，哦，不对，她看中的男人怎么会是一个吃软饭的人呢，应该说，那个女人的作用不大。嗯，这个表达不错。
　　“以可，在你身边我觉得我只是一个保姆，可是在她身边，我是一个男人，一个她爱的男人。我们不适合。我不想伤害你，所以瞒着你，现在如你所见，她是那个我想要呵护的女人。”那个男人面对她的质问如是回答。安以可嗤笑，要不是对方家长发过来的电话录音她几乎会相信他的说辞。为了让她不再纠缠他，为了让女儿和所爱的人在一起，那个女人的母亲发给她一段录音，让她彻底死心。录音里，男人的声音清晰无比：“和安以可在一起我是保姆，和你女儿在一起，我还是保姆，同样是保姆，我为什么不选择酬劳更高的一方呢？”真是不明白，那个伟大的母亲明明知道真相却还要把自己女儿送做堆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态。
　　她想，写自己这部小说的作者是厚待自己的。毕竟，她过的生活是让很多人羡慕的。安以可就是那种可以为了看一场深夜流星雨而辞掉一份工薪工作，买一杯星巴克咖啡和几块马克西姆餐厅松软可口的奶酪蛋糕放在鲜少使用的敞篷跑车左手边的座位上，一路悠闲地驾驶到郊外安安静静地等一夜。第二天在家里好好地休整一天、断掉无关紧要的人际联系，然后第三天跑去待遇更好的地方工作。当然这种恣意的生活，是要付出代价的。
　　上流社会从来不缺人，更从来不缺新人。她倒是想看看她曾经看中的男人能够走到哪一步。她耸肩，上流社会是个复杂的圈子，而她，素来只愿意在那个圈子的边缘转悠，顺手捞点钱。
　　她在脑海中描画出那张算得上英俊的脸在知道她安以可是上流社会炙手可热的人时扭曲的样子就不觉心里大快。
　　门外有人敲门，她趿拉着拖鞋开门，服务生捧着早点等候在外。
　　她看着早点，挑眉：“我没有点早点。”
　　“是这样的，方才有位先生让我送早点过来，他说是道歉的。”
　　安以可脑海里浮现出一张脸，顿时觉得自己找错了发泄的对象……她接过早点：“帮我转告他一句话，‘对不起’。”然后沐浴着服务生诡异的眼光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