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柳》含幽

3、章台柳（下）耕心版

　　不久，一个初冬的傍晚，我在庭院小息。突然门外传来了匆忙而凌乱的脚步声，只见沙叱利带着十六个眉粗大眼的番人居然身穿中华服饰闯了进来，他一进来，就急切地说：“摇金，我邦要与大唐开战，形势紧迫！不容得停留，你在我府上，倘若留下，恐怕难以保全性命！快随我离开长安！”我迎上去问：“去哪里？”他一把拉住我的手，就往外走。我一听说他们要离开长安，内心就感到一阵紧张，也急了：“我要留下……”但我无论怎样挣扎，也没有办法。他们把我安置在一辆马车里，沙叱利跳上马车，深情地望了我一眼，我感觉他仿佛要对我说什么，可是又欲言又止。他转过头，亲自架车，带领十多名随从趁着夜色飞驰出了长安城。

　　初冬的寒风，刮在我脸上生疼，只听沙叱利一边驾车赶路，一边动情地唱起了长调：“草原的小羊，在我的梦乡，草原的雄鹰是不落的太阳，绿绿的芳草地上，有我深爱的姑娘，我一世守着你呦，怕你受伤……”忽地，一滴清凉从前面随风扫来，打在我脸上，可这是初冬，没有雪花，没有雨露，何来的一滴清凉？我不禁茫然了，只见沙叱利雄壮的背影。回首望着夜幕下的长安城，我思念着章台院，轻轻地呼唤：“夫君！你在哪里？”

　　我在路上只是思念自己的夫君韩翊，想到就要到北方荒蛮之地，从此要与他生离死别，不由得万念俱灰，一路上，茶饭不食。沙叱利在路上，买了许多珍稀的水果、佳肴，不断劝我吃，任凭他怎样劝我，这五天来，我只是闭上眼睛不与理睬。沙叱利看着我一天天消瘦下去，呆呆地凝视着面容枯槁的我恳求道：“摇金，只要你吃东西，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能活下去。”我有气无力地说“把我留下来，让我能找到我的夫君韩翊。” 沙叱利默然了。

　　这时一名随从突然豪爽地大声叫道：“将军！前面就是黄河，再走十多天可就到幽州了，过了雁门关就到家啦！”说罢众人挥动帽子，欢呼起来。沙叱利纵身跳下马车，昂首悠悠地眺望着北方，出了很久的神，大喝道：“拿酒来！给大家都满上！”一名随从，从马上抱来一袋马奶酒，倒满了十七大碗烈酒。沙叱利端起酒连敬了十六名随从三大碗，大家也连喝了三大碗。沙叱利面对黄河北岸，端起第四碗酒，用无名指沾了沾，对天对地弹出了酒珠，再将湿淋淋的无名指在额头一抹，灌下这第四碗马奶酒，砸了酒碗，眺望遥远的家乡，伏地拜倒，磕下三个响头，起身斩钉截铁地道：“众位兄弟！大家跟随我多年，和我转战南北……我包袱里有向主上举荐众位的文书，众位兄弟回家后必是高官厚禄！尔等将我包袱里的震南将军印带回，并转告主上，我此后不能随他鞍前马后打江山了！你们这就回家吧，休得多言！”说罢，将包袱一把丢给一名随从，纵身跳上马车向长安驾车绝尘而去。我靠在车里，眼泪不由得流了下来，忽地晕倒在车里。

　　我感到嘴边有香甜的汤水流进嘴里，渐渐睁开双眼，看见沙叱利端着汤碗，满脸的欢喜，一边喂我吃，一边说：“摇金，你终于苏醒了！”我迷迷糊糊地问：“这是哪里？”他叹了口气：“你们大唐朝廷在各府道州县发出追捕我的告示，不能再往长安走了，被他们抓住一定会杀了我们！我们现在位于长安北方五百里的一缘村，这里十室九空，且暂时住下，风声过后，可再回长安。”我看着他憔悴的脸庞幽幽地说：“谢谢你！”他听后一下子高兴得蹦了起来，跳出门外，听到屋外传来他唱的悠悠长调：“草原的小羊，在我的梦乡，草原的雄鹰是不落的太阳，绿绿的芳草地上，有我深爱的姑娘，我一世守着你呦，怕你受伤……”我的脸悄悄泛起了一抹红晕。

　　我们暂时隐姓埋名住下了，附近有许多流落在这里的陌生人也居住下来，一缘村竟有了人气。这里的居住环境很差，家里仅有一些务农的工具和一张木床，他逼我睡木床，自己就睡在地上。他不会做农活，可他干得很是认真，渐渐的他给家里做了小木桌、椅子等家具，白天他下地干活，我在家织布，我们过起了男耕女织的生活。后来，他的农活做得是村里最好的，大家都在夸奖他，别人都以为我们是一对幸福的小夫妻，我对他也渐渐有了爱意，但一想到夫君韩翊，便强迫自己对他冷淡着。

　　春天来了，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到处洋溢着春天的闹意。因为离长安很近，一缘村也不例外，很是热闹，大家一边忙活生计，一边关心大唐上层的趣闻。一天下午，长安传来一条惊人的消息，大家纷纷道：“皇上最近封了位大将军，听说叫韩翊，他是宰相的乘龙快婿！听说他要随军征讨番子啦！听说这位韩翊将军在冬初娶的那位小姐很是美丽贤惠，好服气啊！”我听后，宛如晴天霹雳，顿时泪如雨下。沙叱利在我身边恨恨地说：“当初离开长安时，那韩翊就已经做了唐朝宰相的乘龙快婿！所以我没让你留下，怕你受伤……”“快跑啊！来抓人了！”一声焦急的喊叫打断了沙叱利的话，一时间人们四处奔逃。只见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兵抢过来，来抓人当兵。后面，唐朝大军浩浩荡荡拥过来，凡是年轻力壮的男人都被抓去随军。这时，沙叱利也被他们抓去。我跟在唐朝大军后面追去，一下子摔倒在地上，看到沙叱利在汹涌的人流中不断回头看我，他的眼睛满是泪水，记得他说过，他是个不会哭的伟男子！这时，我看到在唐朝大军里，被许多大将簇拥的不正是我梦寐难见的夫君韩翊吗？我一下子就昏过去了。

　　我醒来，回到家里，看着他为哄我做的小木羊和小木马，我难以忍受心里的痛楚，含泪带上偷偷给沙叱利做的衣服，离开了这个家，向长安走去。

　　我终于回到了长安，回到了阔别已久的章台院，院子里到处是荒凉的景色。记得我思念韩翊时，曾写过一首诗，望西子：月落西子湖，烟扬青衫路。泛舟人归来，一行袅白鹭。鱼戏墨画里，燕绕柳枝暮。佳人听帘卷，影泪无寻处。此时此刻我感到命运是如此的凄凉！

　　天色晚了，我回想到沙叱利带我离开长安的情景，才知道他早就知道我夫君已经离我而去，攀龙附贵去了，不愿我受伤害，固执地带我走……想起沙叱利对我的种种好处，心里很是悲伤。忽地，听到院外传来一阵歌声：“草原的小羊，在我的梦乡，草原的雄鹰是不落的太阳，绿绿的芳草地上，有我深爱的姑娘，我一世守着你呦，怕你受伤……”“抓住这个番子将军，韩将军有令，抓住他可封侯！”我惊叫着跑出院门口，看到沙叱利背后给射满了箭，箭尾的羽毛颤抖着，他浑身是血，和一匹白马倒在院口，他躺在地上看着我，欢喜地笑了：“摇金，你怎么没在一缘村？……我……终于看到你了……”说罢他闭上了眼睛。

　　这时一匹黑马哒哒着小跑而来，我抬起头，看见端坐在马上端着金刀的正是我的夫君韩翊！沙叱利慢慢地抬起了头，对着傲慢的韩翊笑道：“韩将军……这是……你的妻子摇金，她一直在等你！一直……守身如玉，这么多年她受了难以忍受的折磨……你要抓我就抓吧……” 说罢他憨笑着与韩翊对视着。我紧咬下唇，把沙叱利抱在了怀里，流下一颗清凉的眼泪，滴在他的脸上。

　　韩翊眨了眨眼睛说：“摇金，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你与他在一起，我的颜面何存？这是朝廷的要犯啊！倘若被人知道，我们的一切可就完了！皇上有令，要这番子的鲜血来祭旗……”说罢，韩翊起了杀机，将手中金刀高高举起。我抬起了头，漠视这个负心丈夫。

　　韩翊一刀扎进沙叱利的胸口，韩翊想把刀拔出来，却好似蜻蜓撼柱一般。只见沙叱利强有力的大手，紧紧攥住了刀口！沙叱利对我温柔的说：“摇金，我要回家了……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快乐的活下去……”说罢，沙叱利像小羊一样偎在我怀里死去了。

　　我温柔的看着沙叱利，他安详地睡在了我的怀里，我抚摩他的头发，像是母亲给心爱的独子梳头。这时，韩翊终于拔出了金刀，沙叱利胸口的热血一下子喷射在我的脸上。韩翊温柔地说：“摇金，你们的事情，不要告诉给别人……明天，我派人来接你离开章台院，我会买更大的宅子给你！我会照顾你一辈子！”我也没有理会韩翊，一把抓住韩翊的金刀刺穿了我的胸膛。我倒在沙叱利的身上，轻轻地唱着：“草原的小羊，在我的梦乡，草原的雄鹰是不落的太阳，绿绿的芳草地上，有我深爱的姑娘，我一世守着你呦，怕你受伤……”

　　长安城的春天，依旧繁华而热闹，在章台院里，杨柳正青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