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雁回，归心难定》子不归

1、初见

　　“植妩，带上行李到校门口来。”才拿起听筒就传来这么一句话，仿佛已经知道偌大的研究生宿舍只剩她一人。植妩一阵懊恼，准是爸妈泄露了她的旅游计划。

　　赶上春运，机票和火车票都销售一空，纵然万般不愿，植妩还是得到校门口去等他。低调的黑色轿车里，男人一袭名贵的铁灰西装，早不是当年那个穷小子，只是他手上戴着一只机械表，很老旧的款式，甚至一眼便知其价格低廉。那必然是有特殊意义的，因为认识他六年，他从来没有摘下来。这么笃定还有另一个原因，植妩曾经看见他拿着这只表，在四下无人时失声痛哭，然而当她走近，他却又是一脸淡漠。

　　车里的男人走出来，看到植妩的脸，微不可察地皱眉，而后像是隐忍着拿过她手中的行李箱，背对着她说：“上车。”

　　妆容精致的小脸终于扬起一个微笑，她优雅地打开车门，不出意料，大冬天的，男人降下车窗，任寒风吹入一车冷意。原因无他，植妩喷了香水。

　　忘了是什么时候了，植妩发现他很不喜欢别人化妆或是涂香水，真是怪癖。纵然衣着光鲜，可是他骨子里的东西是改不了的，植妩扬眉轻笑，毫不介意自己流露出的一丝轻视，反正他也不在乎，甚至他出国的时候，给她带回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名牌化妆品，香水。他对她的忍耐自然是因为父亲有恩于他，不管她想不想要。

　　他很忙，电话总是不停在响，大约都是些公事电话，只是最后一个却不像，那般温和的语气，植妩不曾听过：“嗯，在回去的路上，你跟我妈说我下午就到，辛苦你了。”

　　电话那头一定是他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姚小。客观来说还真是天作之合，他们有相同的成长背景，自然能够获得更好的理解，不像植妩和他，老是不欢而散。他应该是喜欢那种温柔娴淑的女子，像植妩这样的，若是没有父亲那一层，怕是很难入他眼的。

　　“植妩，把脸擦干净。”他递来一包湿巾，枉顾那一脸妆容其实无懈可击。植妩自然没有伸手去接，自顾自看着窗外，耳边似乎听到一声叹息，她身子蓦然僵硬。不会是他，他从来不会对她流露出一点软弱。

　　“植妩，你不应该是这样的。”语气里似有遗憾。

　　“我该是什么样，难道你还要文艺地来句‘人生若只如初见’？”她笑了。

　　男人顿住，收回湿巾，没有再说话，紧抿的唇线透露出他的不悦。植妩咬舌暗惊，难道被她说中了？可是他们的初见又有什么好？

　　六年前一个周末清晨，植家一反往日的安静，夫妻两个匆匆出门，像是要去车站接人。

　　房门外的响声消失后，植妩看了眼床头的小闹钟，才七点，于是闭上眼继续睡觉。爸妈要去接的是什么人，她兴趣缺缺，只是知道那人大约是刻苦学习的，不然也没法走出重重大山考上这个城市的一流大学，可惜植妩从来对书呆子不感冒，睡眠显然比花心思去猜测那个书呆子更富吸引力。

　　“植妩，快出来。”敲门声把植妩再次吵醒，猛然从床上坐起来，她无奈地随便套件衣服，手指象征性地理理长发，拉门走了出去。

　　客厅里站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背对着她。他一身衬衫长裤，很斯文的打扮，然而领口却被洗得有些泛白，脚上穿着绿色的胶鞋，是植妩不曾见过的。毫无意外，他的生活条件并不好，她一点都不怀疑，他身上穿的已经是最好的行头。

　　“植妩，还不快跟哥哥打招呼。”植妈妈端着一杯茶走过来，一脸嗔怪地对女儿示意。男生闻言也回过头，跟植妩的目光撞上。他竟然没有戴着一副瓶底厚的眼镜，也没有被山风吹得粗糙的皮肤，那目光只是沉静地看向她，不见半分刻意示好。原说不该是这样，植妩的父母全额资助他上大学，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对植妩表现得亲切一点。

　　毕竟看过一些书，植妩料他是骨子里文人的傲气太盛，不屑与人逢迎，于是主动自我介绍：“哥哥好，我是植妩。”虽然她并不欣赏这样的傲气，可礼貌是必须的。

　　“我叫姜石。”竟然连说话的语气都显清淡，似一泓凉水流淌过心，连植妩这样未经世事的人都能听出他语中的疏离。

　　这样的对话令人语塞，看一眼地上的蓝色帆布袋子，她总算慧黠地找到话题：“那，带上你的行李，去房间吧。”

　　弯腰去背地上的行李，然而帆布袋太重，没有拉杆，用尽力气却依旧纹丝不动。她只能讪讪地看着袋子主人轻松地把它拎起来，一脸沉静。他不该是百无一用的书生么，怎么还能是个大力士？

　　没有带他去客房，植妩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红唇微抿，很有几分不情愿：“爸爸让你住我的房间。”植妩就快升高三，爸妈为了让她充分利用时间，竟然狠心逼迫她住校，算来还有几天就要开学了，提前跟电脑电视告别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年少的植妩到底是孩子心性，迁怒于姜石，故意忘了告诉他电脑的开机密码，哼，她就是见不得他舒服。这样的坏习惯，甚至延续到了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