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章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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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高高的宫墙生生地切开了天，只留下那么一小片的湛蓝。一只乌翅的小雀从我头顶上掠过。这时我想起了父亲，父亲是爱玩鸟的，家中的庭院里挂满了鸟笼。才刚飞过的小鸟是入不得眼的，过于普通了，连玩赏都不能用得。此刻我却羡慕极了它，就那般快活地越过了宫墙，不受这世间的种种约束。
我叹了口气，尽量将声音压倒不可察觉的地步。这进宫是我为自己选择的路，世间也本无多么圆满的事情，选择好了，更没了后悔的理由。——我是来见他的，见见就好，不是么？为此，我用自己的一生作为祭品奉上。
年迈而卑微的老太监躬着腰身在前面引路，眼看着到了宫门挂上那一副恶心的笑来凑近身后的我：“贵人，您看，我们这也不容易……”
意思是很明显的，这腐败的皇宫中哪一处不需要花银子来打点。我厌恶极了这太监虚假的笑，却没有把那份厌恶挂到脸上，勉强强迫看上去温和一些。我悄悄地将一大锭上好的雪花官银塞进那个老太监的衣袖，凑到他的耳朵旁细声细语地嘱托了：“以后还要多多麻烦张公公您呢……”
摸着银子的张公公笑开了，已经长满了皱纹的老脸上瞬间像是开了一大朵破败的菊花：“沐贵人真是太客气了，这等以后沐贵人发达了，还要指望着沐贵人提携二三则个。”
发达……吗……我轻声笑了，也终究是句客套话吧，陛下不好内宠，这么多年能得到宠幸的男子也不过一人，进去了也只是为了自己的妄念罢了，哪里能盼什么发达。
这梓梁王朝，因了太祖立男后宣武皇后开了先例，渐渐地有了男子间嫁娶的习俗，宫里也每五年选一次秀童。只是毕竟这习俗还未被完全接受，男妃的地位远远地低于女妃。此次历了千挑万选总算是进了宫，却也只能与其他秀童一道被锁于阳春宫内。为防止□□后宫，秀童是没有资格随处走动的，想要制造偶遇遇见皇上不可能了，我便只有学好礼仪，贿赂好阳春宫当值太监，才能得以面见天颜了。
这样盘算着，我跟着张公公进了阳春宫。宫如其名，烂漫的春花开遍了，几处屋子几乎就要被花淹没。三三两两的浓妆男子在花间玩闹，看着那些人的样子，我几乎要皱起眉来，却知道这些人我还得罪不得，只能在心底里叹息着，暗自里希望自己不要变成这个样子，却清晰地意识到这希望的渺茫。我的下半生已经赔到这个宫里了，为皇上侍过寝后，在这些小屋子间被赏赐一处稍微大一些的屋子，而后费尽心思地打扮自己，想着把一切岁月刻下的痕迹抹去，想着能有更多的资格去争夺那个良人的宠爱。而那个“良人”，彼时该同蝴蝶一样流连到别的花间了吧。
张公公将我领到一处阳春宫后院，这时才被告知秀童都是两人住在一间屋子的。同屋的已经到了，正在自己的卧房里半弯着腰身整理床铺，听到我和张公公进来的声响款款地转过身来，用那一双水一般的眸子打量着我们，而后璀然笑了，向我揖了一揖，互通了姓名籍贯之类。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叫做方焕的男子，比我还要小一岁的年纪，身段和脸蛋都是美的，即便是到这宫里也算出众；只是他并没有家世背景，纯是因为相貌而入选的，想必是难以得到宠幸的。这样想着，便没将他放到心上，简单寒暄了一番之后，我便告了辞，转身去了自己的卧房。
卧房内已经置好了一些细软，都是内务府统一发的，一人一套卧具、一身衣裳，还有零碎的几件饰物。一个小太监垂首站在门口，见我进屋急急地迎了过来，“啪啪”地甩了两下袖子便跪了下去，呼：“奴才四郭子见过主子，主子吉祥。”
我点了点头，微笑着让他起了身，还把一些贴身的值钱些的东西赏了做见面礼。我们这般一个熟知之人都寻不见地进了宫，这个分派给我们的小太监将是我们的第一个心腹。
四郭子已经把屋子收拾好了，我打量了一番，整理的还是不错的，很是整齐干净，床边妆镜台上还摆着一只花瓶，里面的花新鲜明艳，半开的花瓣上挂着清晨的露水。我夸了他两句，便要换上秀童的那身统一的装束。一会儿我们这些秀童需去参拜那些得了品级的男妃，这大概是我们在得到宠幸之前唯一一次走出阳春宫的机会了。
才刚换好衣服，正待挑选簪子的时候便有太监哑着嗓子来叫我和方焕了。我便急急地挑了一把玉簪，不算显眼也并不觉得寒酸，让四郭子快快地绾起了我的头发。
我紧赶慢赶地出门，生怕去的太晚。外面来领我们的正是阳春宫的当值太监李公公，得罪他比得罪之后要见的男妃还要麻烦，自然不能在来的第一天就给他留下一个我人太惫懒或者太不把他当回事的印象。
给太监恭恭敬敬地揖了一揖，看着对方满意的笑容我松了一口气，而后候在一旁等着这一届的秀童三两到齐。李公公点了下人数，见齐了便点了点头，捏着他的公鸭嗓子便给我们讲解了宫里基本的规矩，而后带我们去见魏妃。
秀童待习过礼仪后才能分得品级，都是容华、美人、良人这最末的三等，若五年内没能得到圣上的宠幸是可以被放出宫的；剩下的品级便是得了幸的宫人了，其中嫔、昭仪和倢伃仍旧住在阳春宫，而若能有幸被封为后、妃或者夫人，便可在后宫中分得一处宫殿了。当今的圣上并不好内宠，对男子也无偏爱，登了基也有七年了，幸过的男子也就只有这个魏妃罢了。想到这些我哑然失笑，瞧我这么着急地入了这宫，大概也只是等五年后黯然地离开吧。
魏妃是武将家的儿子，好脾气的，为人又豪爽，并不在乎那么多的礼节，见我们行礼赶紧地让我们平了身，赐下座位，又各自给了赏赐。我用眼角瞥着打量着这唯一一个能得到陛下宠幸的男子，并没有多么出众的容貌，较得平常的男子也只是柔和了一些的面目，笑得却是令人舒服。魏妃和我们聊着些家常，得知父亲也是守边的武将之后多与我说了些话。
不觉已经入了夜了，魏妃身后的贴身太监着急了起来，装作不经心地看了我们一圈才贴近魏妃的耳根说写什么。魏妃听后却笑了：“我当你急什么呢，陛下来就来呗，正好几个弟弟也该见见陛下么。”
什么？陛下要来！
一句话让本来祥和的气氛紧张了起来，虽说陛下不好男宠，但进宫的这些秀童里有心要争宠的大概也并不只我一个。魏妃瞧着我们都拘束了起来反倒纳罕地问了：“这都是怎么了？陛下又不是豺狼虎豹，不会吃了你们，一个个的还都怕了呢，嗤，男子汉就要有胆量么。”
“魏怀夏你胆子到大了！背着朕说朕是豺狼虎豹？”
却有一道中气十足的声线响起，不过却是开玩笑般的。魏妃听了赶紧笑吟吟地迎了上去：“臣魏怀夏恭迎陛下。——今儿这不是新来的秀童来拜见么，便让陛下也看看？”
在坐的秀童都低下了头，我也赶紧跟着低下，向皇上请了安。察觉着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地激烈地跳着，我知道自己现在是多么地兴奋。见着了，就在第一天便见着了。
我抑制不住自己的快活，还是偷偷抬眼想要瞥那个人，哪怕一眼，一眼就好。却一下子对上一双深沉的眸子，结结实实地吓了我一跳。而后才意识到我的失礼，却晓得现在再低下头去也给陛下留下了坏印象了，反倒不若大大方方地迎上去为好。这般虽有些险，更多的却是让陛下记得有自己这么一个人。
魏妃瞧见我与陛下对视，反而笑了出来：“刚说陛下不会吃了他们，瞧陛下这神色倒是恨不得把人一口吞下去的样子。”
陛下假意咳嗽了两声，端正了神色也挪开了视线，扫视了一眼眼前的桌子，见到的却都是些小点心，便抱怨了魏妃两声：“瞧你这待客之道，留人到现在也该顺便地上晚膳了吧。”
魏妃便点头称是：“臣知错了。臣这就传膳。——就是不知我能否邀请尊贵的陛下也做一次我的客人呢？”
陛下便哈哈笑了两声：“那可是朕的荣幸了。”
晚膳用得气氛沉重，个人拿捏着姿态，大抵也只有陛下与魏妃还能放得开些。许是魏妃有心，特意点了我的名字赐坐在右手边。我感着别的秀童偷偷投来的不满的目光，只能更小心了。宴上若非被问及我缄默着言语，低下头去，能偷偷打量到那个人的脚尖——即便是只能看到脚尖，我也心满意足了。
不料陛下却突地问了：“李沐舟——朕是不是见过你？”
我惊了一跳，脸上堆起了笑：“陛下好记性，三年前陛下巡边时，沐舟曾有幸觐见一次圣颜，未曾想陛下竟还记得，实为沐舟之大幸。”是的，李沐舟曾经见过您，但那不是我李沐帆。李家不受待见的次子，只是远远地偷看了您的身影罢了。——但仅仅是那个身影，便在我心底扎根了，发芽了，开花了结果了，整整三年。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章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