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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九九归真 ...

  •   “姐姐想一个人去天界领罪么?”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转过身,竟然是白鹤与萧珏。白鹤脸色煞白,形容憔悴,显然是因背负萧珏渡过东海而消耗了不少法力。

      “瑶琴,我知道你想让我活下去,但是没有你我能活得下去么!”萧珏向我奔来,紧紧握着我的手,眼中闪烁着坚定光芒:“就算死,我们也不可以分开。”

      我努力让自己挤出一丝笑容:“哪有的事!我们回蓬莱吧!”然后在他们转身的一刹那,我出手制住了他们。他们如同雕塑一般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不能出声。萧珏望着我,眼中尽是乞求的神色,他在乞求我不要抛下他。我不忍再去看他,只是忍着剧痛,将我的仙根剔出体外,凝成一枚灵珠,将它送入了萧珏的口中。

      “萧郎,这是我的仙根。如今你身上的仙气已与我的仙根溶为一体。只要我死后,仙根就没了,你的仙气也随之消失,但法力还是有的。如此一来,王母娘娘便再也找不着你了!”

      我又走到白鹤跟前:“妹妹,萧郎以后便托付给你了!”

      我早已是泪流满面,只是那泪却是从未有过的苦涩,尽是悲痛与绝望。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已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我头也不回地飞向昆仑山。萧珏的羽衣在我手中被撕成一条一条,飘散在空中,如同一条条惨白的悼念。没了羽衣,他便上不了天。也许在凡世与白鹤在一起才是最好的结局。

      昆仑山,轩辕台。

      我如实地交代了我那些所谓的罪行。四周围满了冷眼旁观的众仙,这情形像极了三千年前,云箫师兄被贬凡尘的那一刻。如今,该轮到我了。不同的是,三千年前,师兄还有众仙中的我为他流泪,而现在我所承受的却只有那一双双冷若冰霜的眼睛。

      王母娘娘似乎对我的自投罗网感到惊奇,但仍冷冷地说:“还是按老规矩办!”这一句话说得是如此的轻描淡写,但背后的残酷又有多少人知道?我站在狂啸而刺骨的天风中,任由天兵将我的羽衣剥去。我知道我会被打入轮回六道,而且会投身于六道中最为低贱的畜生道。我心中冷笑道:畜生便畜生吧,老牛尚有舐犊之情,乌鸦亦知反哺之义,与其当一个行尸走肉般的天仙,倒不如做一个有情有义的畜生。

      站在轩辕台边,我望着远处茫茫云海的飞坠沉浮,心中想: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我从哪来的,终究还是要返回哪去!我闭上双目,只待投身于下方那有情的世界。蓦地,一阵再熟悉不过的箫声远远飘来,我以为我出现了幻觉。但那箫声却渐渐明朗,如歌如泣,分明是萧珏对我的牵肠挂肚。我一转身,只见一只巨大的白鹤背着萧珏向我飞来,萧珏坐在鹤背上吹奏着对我的不舍。然后许多天兵天将飞去拦截他们,白鹤扇动巨大的翅膀,射出白羽,将他们击落。再接下来,一支箭如流星般正中白鹤的胸口。白鹤长唳一声,跌落下来。鲜血在空中飘洒下来,如同一朵朵猩红的花。

      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我又忽略了这点——白鹤就是拼了性命也会把萧珏送到我身边的,是我害死了她。我眼中充斥着鲜血的猩红,猛地推开天兵天将,向萧珏奔去。萧珏跪在白鹤的身旁,泪珠大颗大颗地掉在她的身上,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白鹤颤抖着张开了嘴:“我的命,是你们救的,但上天,终究还是要我还!只是,我好想像姐姐那样,有自己心爱的人,与他不离不弃。来世我绝不修仙,我要做人,一个真正的人。只是我却没有来世了……”重创带来的巨痛令她轻轻地呻吟了一声,随即她眼神涣散开来,消散得无影无踪——妖灵死后是没有来生的,他们惟一的结局是魂飞魄散、灰飞湮灭!

      我怒从中来,掠开胸前的长发,幻出瑶琴,坐在萧珏的身边。几个天兵天将上前来抓我,我十指猛地一拨琴弦,一曲《散魂引》施展开来,他们犹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我怒视众仙,道:“你们动手罢!”我很清楚,我的法力在他们面前弱小得像飞蛾一般。但我却有着飞蛾一般的义无反顾,哪怕面前是茫茫火海,我也要用我的生命去燃烧出自我——我不再甘于逆来顺受!
      众仙一阵哗然——从未有人敢在王母娘娘与众仙面前如此挑衅。他们一时不知所措了。

      “瑶琴,事至如今,你还不改悔么?难道你真的要弄得魂飞魄散,灰飞湮灭么?”摩礼海从众仙中跳出来质问道。

      我与萧珏对视一下便纷纷施下了杀手。摩礼海促不及防,一股劲气将他逼得连退几步才站稳。他大怒,急急拨动琵琶反击。顷刻间,我只觉身上压力骤增,让我不能喘息。这时我才知道,那日在林中,摩礼海并未对我下杀手,不然我早就没命了。我与萧珏相视而笑——我们就此结束了。
      然而身边的境像却变了——我们的乐律在不知不觉中已换掉了。我与萧珏又回到了二十年前,桫椤圣树下的那个红莲池中。摩礼海的琵琶声已经听不见了,只剩我与萧珏所奏的乐律,还有无数花的精灵飘荡在四周。那乐律无比婉转,无限温柔……

      然后一切画面静止消失了,我听到摩礼海琵琶的弦一根一根绷断的声音。我这时才知道,我与萧珏的情感是如此的坚不可摧,因为我们的乐律就是情感的精魂与守护。

      摩礼海面若死灰,半晌才说:“我败了!”他回转过身对王母娘娘说:“他们乐律的结界太强大了,我无能为力!请娘娘另请高明!”

      王母娘娘听到摩礼海的话不禁为之动容,但一瞬间又恢复了那冷峻的面容:“神乐,你隐瞒此事,罪责也不小!现在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去收服他们吧!”

      神乐娘娘向我走来,脸上依旧如瑶池的水一般静谧。我战栗了,自打我记事起,她便如我的生身父母一般,想不到如今却要与她对决。更何况我连累她获罪,每当想起此节,我心中便是一阵阵的痛,内疚的痛。

      “娘娘!”我听出了自己声音中的悔恨,那是乞求宽恕的悔恨!

      “动手吧!”神乐娘娘淡淡地说,语调轻柔得仿佛这场对决,只是我们师徒二人在练乐。

      神乐娘娘幻出潇|湘竹箫,《梵海潮声》缓缓流出。我与萧珏仍以我们自创的乐律相抗衡。我们三人之间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境象,我与萧珏身处红莲池中,此间的氛围温馨,恬静:而神乐娘娘站立在蔚蓝海面之上,浪花化作白莲。我知道双方正在用乐律对决中最为奇妙的方式——意境对决。只要将对方的意境摧毁,那么就胜了!神乐娘娘的《梵海潮声》是以无上佛法为主题,而我与萧珏的曲子却是我们二人的情深似海。一度,我陷入了神乐娘娘的意境之中,无上的佛法差点儿化去了我心中的那份执着,但萧珏那明媚如阳光般的笑容总会浮现在我眼前。我脑海中飞速的回转着与他在一起的种种过去:看到他手托蟠桃,笑若阳光;看到他站在轩辕台边,大义凛然;看到他乘鹤追来,凄然吹箫……在那一瞬间,我们乐律的精魂升腾而起,化作红莲业火铺满了神乐娘娘所幻化的海面,所有白莲霎时间化作红莲,散发出阵阵香气,浓烈而热切……

      一切乐律与境像都消失了,神乐娘娘在那一刻忽地变得无比憔悴,仿佛一刹那苍老了几千年一般。她向我走来,轻轻抚着我的长发:“瑶琴,这是你的劫数,也是我的劫数!我无法胜过你的乐章,它是天地间最为动人的乐律!我帮不了你什么,接下来就靠你们自己了!”她起身缓缓走向轩辕台的边缘,而我望着她佝偻的背影,心如刀绞——因为我的缘故,她得重历轮回之苦。

      众仙震惊了,因为连神乐娘娘也破不了我们乐律的结界。王母娘娘恼羞成怒,天界也因她而变得晦暗无光,雷电交加。她拔下头上的金簪,厉声道:“区区两个小仙竟也在本座面前猖狂起来!”

      那金簪是上古黄帝的轩辕箭幻化而成,当年黄帝击败炎帝,斩杀蚩尤就靠它那无上的威力。黄帝归隐后,便把它送给了西王母,成为昆仑仙界的镇山法宝,威力巨大,无坚不摧,任何东西只要被它击中都会灰飞烟灭。这是王母娘娘的最后一击了,我与萧珏能挡得了它吗?

      已然来不及多想了,金簪化作一道金光急射击过来,我们却也早就张开了乐律的结界。虽然身处结界之内,但那无与伦比的灼热却显示了轩辕箭的无可匹敌,也昭示了我们注定了的失败。我心中闪过一丝嘲讽,能迫使王母娘娘用轩辕箭来对付两个区区小仙,我们也算是史无前例吧。果然,我们的结界碎作无数小片,如同我眼中涣散的绝望。一股灼热无比的气流将我的长发与衣衫高高扬起,我闭上了双眼,等待解脱的那一刻。

      然而这一刻却迟迟没有到来。我睁开了眼,却看见萧珏扑在我身上,脸上荡漾着干净而明媚的笑容。那笑容仿佛映照在水中一般,摇摇晃晃,几千年如一日,却是我永恒的挂牵。只是他的面容却煞白如同我身上的素衣,一丝殷红自他的嘴角流了出来,而他的背上赫然插着一支金箭。

      我的眼睛霎时弥漫起朦朦的泪雾,那有如千斤般的手臂抬了起来,却不停地抖着。我捧着他的脸庞,喉中堵得厉害,只是一味地说:“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傻……”

      他始终微笑着,伸手拭去我脸上的泪水,手是冰凉的,但曾经是温热的。我牢牢握紧了他的手,我怕他在一瞬间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瑶琴,这是我唯一的奢望,我只要你快乐,不要忧伤……”他口中发出艰难而模糊的声音。他的另一只手紧紧握成拳,当他摊开手时,手掌中是一个深褐色的桃核。

      我早已是泣不成声,只是一直点头,泪水淋在了那桃核上。我的劫数,我的缘份皆由它而起,如今却也由其而终了!

      萧珏挣扎着坐了起来:“我们再合奏一曲吧!我们的乐律才是真正的天籁,不过它就快成为绝响了!”

      我点头,轻抚琴弦,泪水如同磅砣大雨,洒在琴弦上,琴弦将其弹出去,天界却下起了雨。耳边回荡着萧珏的箫声,飘渺而轻柔——这是他用生命奏响的乐章。

      一时间,我们乐律的精魂飘荡在整个昆仑仙界的上空,苍穹上的流云也因我们的乐律而瞬息万变。众仙从未听过如此精致的乐章,都呆呆地站在一旁……

      一曲已终,我身旁绽放出一阵金光,萧珏背上的轩辕箭消失了,但他的笑容却凝固了,我知道就算再过一千年,一万年它也不会消散,因为萧珏已成了一尊石像——他没有灰飞湮灭,这已是一个奇迹。众仙再一次震惊了!

      然而王母娘娘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轩辕箭再次向我射来。但我身上却有了一层红色的结界,将轩辕箭挡在外面。我只觉那结界的力量源自我的发际——是桫椤圣花!接下来,一片耀眼的红光自神乐宫方向漫射开来,照亮了整个昆仑仙界。轩辕箭湮没于红光之中。而我却感到身体变得越来越轻,最后竟觉得与天地融为一体,心中的悲哀与伤痛已荡然无存。而仙灵却流满了全身,如同沧海一般,取之不竭——我的乐曲感动了桫椤双树,我也晋升为了世外散仙。

      待红光敛去之后,遥遥望去,桫椤圣树已是满树繁花,全是鲜艳至极的花。天空也变得万里无云,花儿在日光的照射下,泛起一团巨大的红晕,那么的妖娆,但又那么圣洁……

      然而这一切已不能让我的心有所触动。我无视众仙那一双双惊讶的眼睛——一连串的惊变已让他们呆若木鸡。我抱了石像,飞向神乐宫,飞向桫椤圣树,飞向了我最终的归宿……

      织女的织机在银河边有节奏的响着,我飘落在她身旁。银河对岸,牛郎依旧在用水瓢舀着永世不竭的河水。

      “他不知道天河的水是永远也舀不干的么?”我问道。

      “他知道!但他心中有我。只要他心中有我,他便会一直舀下去!”织女一边织着云霞一边淡淡答道。

      我心头一震,过了半晌才道:“我可以让你见他!”

      织女的织作停了下来:“为什么你要帮我?”

      “因为我要你们快乐,不要忧伤!”

      织女当年掩护我的那一幕,我至今没忘,而且永远不会忘!我从她的织机上拿了一束线,丝线浮在空中。我轻轻拨动丝线,精妙无双的乐律化作一只只喜鹊,飞向了岸的那头……

      尾声夜色阑珊,月光森然。

      桫椤圣树下,我的乐曲抚奏了一百年,我的泪水也流淌了一百年,只为身旁的石像能够得到救赎。我不知道这样的等待是一千年还是一万年,只是我会一直等下去。

      一位老者飘然而至,他是树的主人。他望着桫椤圣树的满树繁花长叹一声,道:“你知道你为何能成为世外散仙吗?”

      我不语,摇了摇头,这个问题对我已不再重要了!

      “因为你是唯一能舍弃仙根,摆脱‘仙’这一绳索捆绑的人!”

      我心中一动,琴声嘎然而止,因为嫦娥仙子也说过,我们只是被“仙”这一绳索捆绑的囚徒。然而我真的解脱了吗?

      “那王您呢?”我反问道。

      他看着我,目光灼灼:“因为人们永远看不破的镜花水月,不过我指间烟云,世间千年,如我一瞬!”

      我的心忽地沉了下去:是呀,月光的森然,乐律的精魂,一切只是幻影,稍纵即逝!

      “你那感动桫椤树的乐章……”

      “以前没有过,以后也不会再现!因为它的背面是绝望和惨烈!”我接过了他的话语。

      “天籁绝音?!”他低叹道,话语中流露出无尽的惋惜。

      “王,你看!谁说只有东海的度朔山才能种活蟠桃,我也能种活它!”我指着不远处地一株桃树给他看:天风吹落花瓣如同破碎的流年……

      他不语,只是宽大衣袖一挥。一阵风扫开了桫椤圣树树干上的青苔,几个血红的字深深地刻在了上面:缘生缘灭由天定,镜花水月一场空!

      我不禁泪流满面:前世的尘,今世的风,都化作我无穷无尽哀伤的精魂——结局竟是如此的永恒而残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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