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曲》夜合花

1、第一章（上）

　　前朝事，空向曲中吟。杨柳依依拂地绿，琼花冉冉望风临，残梦旧春深。
　　芜苔井，瞽老弄胡琴。百万当关孤剑冷，三千倥偬一朝骎，追叹共沾襟。

　　他站在奈河边上，奈河里流的是滔滔不绝的血污，弥漫着浓重的腥臭，像一场厮杀后的战场上的味道，却又不全像。
　　奈河上的长桥半隐在污浊的雾气里，许多面目模糊的魂魄走在上面，像一群被送去屠宰的猪羊。他向回看，不远处的小亭里，那个面目同样模糊的白发老妪机械地将一只只盛着浑浊汤水的碗递给一个个经过亭边的魂魄，那些魂魄原本是各不相同的，但饮下那碗汤，就变成了灰黑色、彼此毫无分别的模样，聚在一起，一排排一列列地向奈河上的长桥走去。
　　“喝下孟婆汤，走过奈河桥，就好了。”他听见老妪沙哑的声音在说。
　　“喝吧。”老妪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他转过身，逆着人流回到先前经过的小亭边，亭子里的老妪抬起一团混浊的面目朝向他，枯瘦的手指托起一碗汤水。“喝吧。”沙哑的声音又说。
　　他伸手接过那只碗，看见自己端碗的手，一片粘腻的猩红色。
　　“一定要喝吗？”他问，看着碗中轻轻摇动的水面，混浊的水面映不出他的面目。
　　“喝吧，喝吧，喝了，就好了，把一切都忘了，就好了。”沙哑的声音疲惫地回答，老妪又舀起一碗汤水，递给他身边的妇人。
　　他继续默默看着水面，忽然手一斜，混浊的孟婆汤从碗中淌出去，落在脚下那片焦黑的地面上，一阵古怪的青烟袅袅腾起。
　　孟婆猛地抬起头来，笼罩着她面目的黑烟散去，露出张美好面容。
　　“你不喝吗？”她轻轻问，垂眼看他手中已是空了的碗。“不喝的话，是没有办法转世的。”
　　他把碗轻轻放回她面前的木桌上，指上粘腻的血滴滴落下。“我不想转世。”吁出一口气之后，他仿佛浑身轻松地笑起来。孟婆怜悯地，又有几分羡慕地看着他，她重又低下头，黑烟继续模糊了白发下的红颜，“快走吧。”她低低地说。他微微愣了愣，随即向四周看去，攒动的纷乱的魂魄群中，隐约可见持叉鬼卒的身影。
　　他又笑了。“多谢。”他向孟婆低声道，而后再次逆流而上，阴阳两界的交界，有淡淡的光芒流动，站在那光芒前，他又听见孟婆沙哑的声音。
　　“如果你回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傍晚时分，夕阳渐渐沉入西山背后，橘红色的光芒为天边云海镶上层金红色的边。风拂过树梢草尖，徐徐吹来，带着一丝丝的浅浅花香。
　　他猛地停下步子，再前一两寸，就是滔滔江水，他望着天边金红色的火烧云，失神了片刻，才又向前走出一步，低头向岸边流速缓慢也清浅一些的水面看去，水面上没有人形的影像，只有浓稠的血，从虚空滴落水面，洇出一朵两朵三朵，血红色的花。
　　“厉鬼！”有人在背后厉喝一声，然后有长剑出鞘声，他转过身，一柄长剑寒光闪闪直刺过来，持剑的青年道人面色凝重，一脸正气凛然。
　　他滑开一步，长剑从手臂旁边擦过，空着的右手一翻，淡淡血光凝成的长长影子斜斜划过青年道人的颈项，血立刻就喷了出来，落在草地上，水面上。
　　“不过如此而已。”他看着地上俯卧的尸身，淡淡吐出句评判，信步向岸边的一片密林走去，虚幻的指尖有浓稠的血沿途滴落，在草丛中生出一朵朵黑红色的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