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姑娘与红蔷薇》昔默

1、灰姑娘与红蔷薇

　　人们叫她灰姑娘。

　　灰色的围裙，灰色的脸，灰色的眼。她蹲在火炉旁，小小的手闲不下来。灰姑娘的容颜没有人记得，平凡得隐没在人海中，如果非要找一点特别，她的眼神不是灰的，是纯净的空洞。

　　她住在这个宫殿最底层的炉房内。

　　大理石筑的白色旋转楼梯盘旋而上，下面几层崭新锃亮，上面却是斑斑驳驳。楼梯的尽头是一间常年闹鬼的阁楼。无人光顾，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也许这才是它的可怖之处。灰姑娘的手扶着雕刻着皇室花纹的栏杆，一阶，一阶，迈着步子。

　　苍白瘦弱的双手拂掉门上的蜘蛛网，轻吹一口气，灰尘四处飞扬，幽幽地不肯落地。厚重的木门后是一方精致的空间。墙壁上布满黑蔷薇的影画，地板上的积灰掩不住绝美的浮雕，月光透过窗户的七彩玻璃泛着诡异的神采。

　　灰姑娘微笑着推开窗户，呼吸月亮银色的味道。第一次来就爱上了这个地方。这是为她准备的，宫殿里她最好的栖息地。

　　对面是橘黄色般温暖光明的房间，王子的房间。王子的书桌就在窗前。“他捧着一本厚厚的红皮书呵！”灰姑娘微微轻叹，目不转睛地看着王子。

　　他时而托着腮，眉头紧锁，思考得很认真；时而背着手，在窗前踱来踱去，脸上挂着纯真的笑容。灰姑娘深深地被那本书吸引了，她每天都在月华满空时爬到阁楼去，痴痴地望着。透过他的眼睛，他的灵魂，仿佛读到了那本厚厚的红皮书。

　　一天夜里，灰姑娘趴在那扇窗前，不知不觉意识迷糊。眼前一亮，是一望无际的蔷薇花，她穿着美丽的红裙子立在花丛中。夜莺婉转的歌声飘荡在星空中，灰姑娘不禁随着歌声翩翩起舞。转圈圈，裙摆亲吻着花间闪闪的露珠。她仰起头，蓝色的眸子里盛满了星光。窸窸窣窣的声音打破这片寂静，一个模糊的人影怀着一本厚厚的红皮书站在花丛的另一端。灰姑娘想向他靠近，可那距离似乎无法缩短。她先是缓缓步行，后来急速奔跑着，没有近，还是看不清的距离！忽然远处的人消失了，连带着花丛，夜莺通通不见。灰姑娘感到重心下落，无尽的深渊。

　　“啊~”她从梦中惊醒，额前渗出细细的汗丝。她抬起头，对面的灯已经熄了。

　　迷恋上了那个从未谋面的王子后，灰姑娘开始做梦。

　　在她的苦苦央求下，一位宫女偷偷地塞给了她一颗蔷薇花籽。她把种子种进一抔新鲜的土壤中，在深夜带入阁楼。

　　“愿你在这里安静的长大！”灰姑娘凑近土壤，好像已经闻到了红蔷薇的芬芳。

　　每天，灰姑娘都为未来的花儿换来新鲜的泥土。

　　数周后，种子在她的悉心照顾下发了芽。灰姑娘闭上双眼，默默的祈祷着，这朵花里会开出那本红皮书吗？

　　钟楼传来浑厚的声音，这个小国热闹起来了。侍卫闯入炉房，恶狠狠地冲灰姑娘吼道：“明天本国要举办一场盛大的舞会，各国王公贵族都会来，你这个脏丫头不许乱跑。”他砰地摔上了门，远远地又厉声加了一句“把火烧旺！”

　　灰姑娘垂着头，拧干手中的抹布，拼命地擦拭着，永远也擦不完的灰。她洗了裙子，裙子从深灰变成浅灰；她洗净面孔，露出惨白的笑容。没有梳子，她用五指梳顺缠绕纠结的发，指缝里尽是灰渣渣，时间忘记了那头金色的长发。

　　这天夜里，她早早地跑上阁楼，可是王子首次违约了，他没有出现在对面。月亮升起来，又落下去。灰姑娘清晨醒来后，发现墙角添了一张蜘蛛网。

　　“王子会和最美丽的公主跳舞，这位幸运的公主会是这个国家将来的王后。”各国华丽灿烂的马车纷至沓来，人群攒动，大家都争先恐后一睹王族的气派。人们交头接耳地评论着公主们的美貌。灰姑娘眼窝深深，躲在冰冷的阴影中。她喜欢看王子跳舞，却更爱他读书的样子。他已经16个小时不在她的视野内了。她是那么的思念他，他的每种表情都凝聚成一个瞬间，小心翼翼地收藏在她的记忆深处。

　　她把这份忧思浇到土壤里，

　　“我的红蔷薇，你什么时候才能看见我悲伤的眼？”

　　灰姑娘的睫毛上结了霜。

　　晚宴后，舞会正式开始，乐器的声音交织着，贵妇们手执纨扇，伯爵们面无表情。可爱的公主们多姿多彩：紫色的雪纺纱，明黄的丝绸缎，深绿的天鹅绒。她们格格地笑着，王子被无形的围在中央。王子啊，今天是那么的光彩照人，如太阳神阿波罗般！他穿着金线缝制的礼服，银线缝制的靴子。

　　灰姑娘用帷幕遮住自己的身体，没有锁在心里的红蔷薇和红裙子，她只是灰白的，不起眼的小人物。外面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她离开了宫殿，离开了繁华的笑声与酒杯声。午夜十二点，钟声响起，她走丢了脚下笨重的木屐。赤着脚踩在滑溜溜的台阶上，雨水浇了她一身。她的头发在哭泣，一滴一滴落入颈后。又潮又粘的衣服死抓着她的皮肤不放。

　　她想起了她的蔷薇花，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窗前，月光下，那朵花已经静静地开放。那么刺眼的颜色，一如月亮的凄凉，一如她眼中的空洞——白色的蔷薇花瓣散在窗台上。她无声地移到窗前，捧着花儿睁大了眼睛。花蕊瑟瑟地颤动着，她感受到了花的心跳。眼前那本厚厚的红皮书翻开了，扉页上写着：雨后满园的红蔷薇。那是王子的最爱！

　　灰姑娘探出头，两座城堡之间是一片肥沃的土地，她以前就在这里采集土壤。她听到大地母亲的呼唤，她看到王子纯净的笑容。白色的蔷薇花插在金发中，灰姑娘美得像一塑大理石雕像。她伸开双臂，纵身投入大地的怀抱。

　　雨不再缠绵，月亮从乌云后溜了出来，月光轻抚着红色的蔷薇花。

　　那一晚，王子没有和任何国家的公主跳舞。他的眼神中飘向窗外，月亮吟唱着爱人的歌。他在第十三级台阶上捡到一只小小的木鞋。回到书桌前，王子把鞋摆在窗台上。一只夜莺飞了进来，栖在那本红皮书上，它的鸣声轻灵如诗，翅膀扇动似在舞蹈。王子端详着这只乖巧的鸟，想要把它捧在手心。可是鸟儿突然飞出了窗外，直冲下去，把身躯深深地插进一株蔷薇花刺。王子低头，霎那间，下面土壤上开满了火红的蔷薇花。

　　羞涩的花瓣上都结着亮晶晶的眼泪。风儿把花的香氛送到王子的内心，王子的脸庞也沾上了露珠。

　　城堡内多了一座美丽的花园，奇迹的花朵长在其中，这个小国的国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红色的蔷薇。但是只有王子看到的更多，每当夜晚繁星点亮，身穿红裙子的姑娘就会出现在花丛中，在夜莺的歌声中裙摆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