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里寻他千百度》娓娓叶扬

2、第 2 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
　　我是佛养在金池里的一只莲。
　　受君恩泽，莲蕾初开，莲瓣摇曳之时，他白衣玉冠，清俊潇洒，踱步走进金殿。芳华刹那绽放，金殿顿失色彩。
　　佛曰：“汝可下凡尘，历经劫难。”
　　衣袂飘飘，袖尾拂至我眼前，幽兰暗香浮动。他轻轻微笑：“谨遵佛言，吾入凡尘。但求佛祖能允我愿。”
　　“喏。”佛慈悲地说。
　　暗香游觅在佛殿的各个角落，一瞬间，那张清俊的脸映在我的莲瓣上。“真美，已经开花了呢。”
　　温柔修长的手指轻抚上萼片，我的心湖不禁一震，张开眼想看清那印在唇畔的笑痕，可可映入眼帘的却只有那张越来越模糊的脸。
　　那年，我普修成仙；他，堕入凡尘。
　　凝结肉身，是最痛苦的时刻。我感觉到我千辛万苦结成的莲瓣一片一片从身体上剥落，如同削肉剥骨一般，痛得我几乎晕过去。众位尊者吟诵梵经为我静心守护。
　　莲瓣一片一片的自身体上剥落，在萼片的中央，一点点的刻画着我过去的记忆，初成莲蕊，感化佛恩，灯下听禅......直至最后一片莲瓣飘落，在我的讶异中，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愈发清晰，眉眼清俊，唇畔隐隐勾起的笑痕。我的心湖狠狠地一震，耳畔响起了尊者们的惊呼。
　　“仙子，请静心，方能度此劫难。”温厚雄浑的声音及时将我拉离魔障，霎时间，身子一片轻盈。我，终于幻化成仙。
　　佛问曰：“仙子，劫难中为心烦意乱？”
　　我沉默，知道万物皆是瞒不过法眼。
　　“汝修炼不够，凡心噬体，恐难以度此劫难。”
　　“佛祖，”我虔诚的跪下，“万物皆在您的控制之下，请求您了吾此生心愿，吾甘愿自堕凡尘。”
　　“喏。”佛点头，“仙子应知，缘来缘是皆成空，凡事，皆莫过于太执着，方可还愿。”我受教地点头，退下素色轻纱，挽起及地长发，微微一笑，步入凡尘。
　　红檐碧瓦的皇宫，埋藏了白头宫女。杨贵妃的绝代风华名天下，锦衣华裙，轻纱罗衫，额点花钿。窈窕佳人，圣君宠幸，夜夜缠绵悱恻。
　　只是，奢侈也遮盖不住那无边的寂寞。
　　一入宫门深似海，色未老，恩先断。我剪梅叹息，柔荑轻轻抚摸窗棂上镂空雕刻的花纹。
　　“噶--呀！”门扉推开，梳着双鬟的宫婢手端托盘进来。“娘娘，今天诗仙大人又进宫为杨贵妃娘娘填词谱曲了。”
　　小丫头不懂事，没事就喜欢碎嘴。“哦。”我无意识的颔首。“娘娘娘娘，诗仙大人真的太有才华了，奴婢们啦，都偷偷地在私底下传诵他的诗呢！更别提坊间等地儿呢！”
　　“所以，我想啊，娘娘，我们把诗仙大人请到咱们殿来，为娘娘谱上一曲，那么，陛下肯定会再次宠幸娘娘的。梅妃娘娘，您的舞可不比贵妃娘娘的差啊！”
　　“住口！”我轻斥，“宫廷之内，少得胡言乱语。小心为上！”
　　“但是娘娘，就答应奴婢，让奴婢将李白大人请过来！”
　　我无奈，只得点头，以免她再罗嗦：“你下去吧。”
　　阳春三月，微风浮动柳絮，条条如丝绢垂下。“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清朗的声音如坠落在青石板上的翠玉珍珠，滚滚停停，顿在我眼前。
　　我抬首，一张眉目如画，秀雅中透着一股豪迈之情的容颜掠进眼底。白衫儒雅，衣袂随柳絮飘飞。“诗仙李大人。”几乎是直觉，我确定了他的身份。他挥开折扇，“梅妃娘娘，果真如传言，孤高清雅。”
　　脸色一赧，我微笑：“谢大人夸奖，你是来谱曲作词的？”“正是。”他掀开下摆，毫不顾忌地坐在石桌的另一端。我一怔，想起传言，“套你的话，果真如传言，豪放不羁。”
　　“娘娘介意？”他微挑眉，似有些失望。“不，只是宫中规矩太多，反让人失了本性，大人在此随意即可。”
　　他笑意盈盈，轻摇纸扇，风度翩翩。
　　诗词歌赋，对联生活，人生哲理，我们无所不谈。话别时，竟感到一丝不舍。
　　人生得一知己，妇复何求？
　　每日等待着，等待着，只为那一袭白衣出现，便欣喜地磨墨执笔，亦写诗，亦作赋，亦赏画。不知不觉中，那一袭白衫悄然钻进心房。
　　一日，我行至御花园，正值伶人演奏新曲，如清泉剔透，和风温煦，霎时间，春晓花塢齐齐在眼前绽放。我不禁和着拍子，低吟浅唱，舞袖翩翩。
　　忽地，传来一阵叫好声，打断我的舞步。诧异间，威武霸气的圣颜带着满满的惊艳映入我眼底。杨贵妃在一侧冷笑，而，太白则满脸复杂的看着我。
　　“臣妾见过皇上。”我掀裙行礼，却在中途被一把扶住。
　　“多日未见爱妃，爱妃愈加美艳动人了啊。”温润的扳指在我的手背上移动，我垂眼，轻声道：“陛下盛赞。”
　　“许久未尝爱妃泡的香茗，朕甚是想念。爱妃今晚备好酒菜，朕要和你把酒言欢，吟诗作赋。”他轻拍拍我的手，大笑着离去。杨贵妃狠狠地剜了我一眼，随之跟上。而太白如同风一般掠过我身旁，将我满腹的愁思打入腹底。
　　“娘娘，您终于熬出头了！诗仙大人还真是厉害！”
　　我闻言一僵，心中晦涩一片。
　　入夜，受君恩泽，本已是熟悉万分令人欢欣甜蜜的事，今夜却成了百般煎熬。忆起太白，泪珠不禁滚滚而下，浸湿枕巾。看着榻旁熟睡的圣颜，对太白的愧疚，心痛，压得我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太白啊太白，苍天何其不公！既然注定我是后宫妃嫔，又何必安排我们相遇，相知......相恋，最后只能，遥遥相望？
　　圣上来的次数日益多了，太白的影子却在宫中淡了。相思成了蚀骨刀，日日夜夜剜食着我的心。
　　直至，御花园的重逢。
　　太白仍是一袭白衫清靴，匆匆从我身旁走过，目光直视前方，未曾施舍与我半分。顿时，我只觉心痛难耐，忍不住冲着那决绝的背影叫道：“太白，为何......为何一直躲着我？”
　　白影顿住，半晌后传来他冷漠的声音：“娘娘，君臣有别，男女更是授受不清，请自重。”刹那间，一阵头晕目眩，我好不容易稳住心神，“为何这般冷漠，这身份，这恩宠并不是我所想要的。”我跌跌撞撞地冲到他面前，“我不相信，你不曾对我动心过。”
　　他眼底闪过一丝压抑和痛苦，却只是退开数步，“娘娘，请自重。”
　　“我，我，我......”心痛无法抑制，眼泪冲破眼眶落下，“太白，我只是，恨不相逢未嫁时。”
　　爱情，支离破碎。日日倚在窗前，从那里可以看到宫廷的御道。而且，有时，也可以看到他的身影。看着看着，渐渐地，他的意气风发变成了消沉默然。
　　不久，丫鬟带回消息，他再次被贬了。唐皇朝的统治开始腐败，动荡不安。时间悄悄推移，安禄山终于按捺不住，起兵造反。
　　唐明皇带着他无比的宠爱的杨贵妃出逃。宫廷中，混乱一片。安禄山的军队烧杀抢掠，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我取出三尺白绫，悬梁自尽于那曾无尽奢华的皇宫，埋葬了我一生幸福的皇宫。
　　佛曰：“缘来缘是皆成空。”
　　“吾不后悔，只求佛祖再赐我一次机会吾愿放弃仙位。”
　　“罢，情劫难过，汝去吧。”
　　我微笑，踱步走出金殿，轻吟：“只为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临行前的那一回顾，注定了缘分的开始，朝朝暮暮的思念，我从不曾后悔，只期盼能再见他一面。
　　华灯初上，花灯缀满了每个角落，星落如雨。
　　小心地避过人群，行走在热闹的街市上。焦虑如焚地，寻找着。许久后，我沮丧地顿住脚步，慢慢蹲下身，抱膝哭泣。
　　“喂！你蹲着干什么呢？”带着邪气的调侃声自不远处响起。
　　我惊讶地起身，回首，阴暗街角的巷尾里，他一袭白衫，正提着灯笼笑语盈盈的看着我。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