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漫（古）》公子了了

1、第 1 章

　　烂漫

　　元惜依依稀稀记得，柳絮纷飞，桃花红艳的日子：暖洋洋的微风吹得人筋骨酥软，鼻子尖萦绕的都是浓浓的花香和果香，还有燕子，剪刀似的尾巴，小巧灵动的身子，一对一对，疏忽飞过，翅尖会在碧波荡漾的湖面划下弯弯的水纹。
　　自己呢，就在屋前的桃花树下一圈一圈地奔跑，偶尔藏在粗大的树干后，偷眼瞧母亲，母亲或而在做针线，或而闭眼休息，但只要元惜一没了声息，娘就会抬头，这时元惜不等娘起身来寻，便咯咯笑着飞身扑进娘怀里，娘的身子软软的，比春光照着还要舒服暖和，元惜爱在娘怀里撒娇，娘软软的手会抚着自己的头，一下一下地。
　　娘的笑靥比桃花美得太多太多。即使儿时懵懂无知的年纪，将童年那片赤橙黄绿青蓝紫全部忘却，娘那张美好的容颜，仍然印在元惜的脑海里。

　　自己有多久没见过春天了呢？
　　元惜在心里默默计算着，自从娘走了之后，自己被拐入小倌馆之后，又被送入这个永不见日光的城市之后，已有多久了呢？
　　七岁，娘离他而去，也是七岁，被带入了这个城市，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八年，八年，没有见过光，没有见过春天了啊。而娘，是再也不见了。
　　元惜远望着无边无际的花海。
　　这是幽冥城里唯一他喜爱的地方，这个山谷是他十四岁那年无意间发现的，当时他在自己院子里见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白色小鸟，幽冥城鲜少纯白色的活物，而这小鸟玲珑可爱，顶着一个雍容的小冠，尾羽华丽优美，小鸟见了生人，便振翅而起，他见了忙忙追赶，便寻到了这一片山谷，这里漫山遍野生长着曼珠沙华，红白交错，有如火势蔓延了整个山谷，震魄心灵的浓烈与壮美。
　　他还记得那天他奔跑在花海里，什么都不顾了似的，又哭又笑，直到晚霞染红了天，才收拾返回。
　　以后，又能有几次见得这片花海呢？
　　元惜想到这，不禁笑了，暗自嘲骂道：见不到花海，可以去找娘呀。
　　“嘤……嘤……”上空忽然传来细微的声响。
　　元惜抬起手，一只纯白色的小鸟落在元惜伸出的纤指上，抖了抖漂亮的冠羽，灵动的黑眼睛带着调皮的神色歪头看着元惜。元惜莞尔，轻声对小鸟道：“怎么，你来为我送别？”
　　小鸟歪歪头，抖了抖冠羽。
　　元惜也不用它回答，伸出食指抚了抚小鸟柔顺洁白的翎羽。
　　这小鸟大概以曼陀罗的花蜜为生，爱在花丛中飞来飞去，元惜来的次数一多，小鸟倒也不怕他，时而将元惜的肩膀作为休息的落脚，时而在元惜身边围绕，似小孩嬉闹一般。元惜从来都只见它孑孑然在偌大的花海中盘旋，想来也是寂寞得很吧。而或许是独惯一身没有交流的必要，这小鸟似乎不会鸣叫，只抖冠时才发出泠泠嘤嘤细微的声响。
　　忽而，小鸟似乎听见了什么动静，振翅飞向远处，而又有些不放心似的，“嘤嘤嘤”地抖着冠，在空中盘旋踌躇。元惜不理解小鸟的异常，环顾四周，讶然发现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黑色颀长的身影，形同鬼魅。
　　元惜手脚冰凉，一时间竟忘了逃跑，愣愣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黑影。
　　小鸟难得焦躁地飞上飞下，慢慢靠近元惜，黑衣人手腕不易察觉地一动，元惜身后响起了轻微的声响，元惜下意识地回身将翅膀染血的小鸟接在怀里，那人却已然无声无息来到自己跟前。
　　貌若天神的气质与容颜。
　　那是一种与元惜每天所见的少年们截然不同的美。
　　冠绝、凌厉、尊贵、不容侵犯。
　　那人华美的黑眸子冷若冰窖，即使在火红的花海中也泛着青幽的光。
　　元惜在他幽如深渊的眸子里找不到任何东西。
　　透骨如深渊一般的阴冷森然。
　　没有焦距，没有感情。这样的人，又该经历过什么呢？
　　元惜默默地仰视着比自己高了整整一个肩膀的男子。
　　他不知为何忽而微微皱了皱眉。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元惜只看见一个黑影，一晃便不见了。忽然有些明白过来。

　　“你怎么才回来？”元惜匆匆走进屋，屋子中间一个与元惜年龄相仿的美少年就迎了过来，看见元惜小心从怀里捧出一只受伤的白色小鸟，小声呼道：“天！你该不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事情吧！”
　　元惜顿了顿，将小鸟安置好，转身到铜镜前开始梳理。
　　另一个少年见他这样也不多问，漫不经心地转移话题：“你就打算这样去？”
　　元惜默默梳头。
　　少年绕到元惜身后，自顾自拿过元惜手里的木梳，为元惜打理头发：“我知道你与别人不同，但你也太不懂得保护自己了，与其被扔进其他地方糟蹋，还不如找一个好一点的主，让自己好过些。”少年的手将元惜的头发在脑后绕了几绕，绾了几只白玉簪。再将床上早已准备好的暗红色华衣罩在元惜身上。少年元惜拉起来，围着走了一圈，碎碎念道：“隔壁的那几个从早上折腾到现在了，风骚得很。你这样却就稳妥了。”
　　元惜看着少年早已修饰好的如花的容颜，低了低头，轻声道：“谢谢。”
　　少年摆摆手，并不在意。端起桌边的茶抿了一口，问：“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元惜一时反应不过来，困惑地歪着脑袋。
　　少年微微笑：“你希望被谁选中呢？”
　　元惜不语，他未曾想过。
　　少年自语道：“据说雨焰性情最为乖戾暴虐，心事无常，被他选中算是倒大霉了，姬阑讳莫如深，从不留人，用过的必然当作花饲料。相比而言，还是贺兰倾好些，此人工心计，但是偏好美色，跟着他或许能应付过来。”
　　元惜听着少年轻语，心下无来由升起凄凉之感。
　　忽而门外想起骚动之声，元惜再也耐不住害怕，细细发抖。
　　碎碎念的少年却安然站起，拉住元惜的手，灿然一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