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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她死了吗?
      紫竹突然睁开眼,才发觉原来叫醒自己的是哥哥忧心的呼唤声。
      “哥哥?”声音很虚弱。她皱了皱眉,立刻痛得闭上眼喘息。脑袋疼、腰背疼,右手腕疼。
      “紫竹,不要睁眼,你受伤了。”元英几乎急出了白头发。父亲和妹妹不过行个几百里,就碰上盗匪逞凶。而最令他们父子难过的是,居然让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来保护家里的男人!简直……可耻极了!
      “崔姑娘的伤势已无大碍,只需休养些时日。不过,姑娘年纪轻轻,勇气实属可嘉!”
      紫竹等一阵子的眩晕过去才微睁眼。“父亲呢?”
      “父亲没事。只是受了惊吓。”他跌下马背时扭伤了脚,但和紫竹鲜血淋漓的惨状相比可是好得太多。也难怪自己的同行者对他居然有这样的妹妹啧啧称奇——可惜没胆子来提亲就是。
      “元英,你护送亲人回太原。不用跟了。”一个年轻但深沉的声音道。
      “公子!”
      “我等只是去打探突厥的虚实,不是去作战!”
      “……刘将军可能有反意,本官正要前往禀报留守大将军。”是父亲的声音。紫竹想找他,但脖子僵硬得要命,而且稍稍一动就头晕,不得不痛苦得复又闭眼、躺倒简陋的地铺。想来是脑门上狠狠挨了一击。
      有好几个人一起怒叫。
      “刘武周这厮!朝廷待他不薄啊!”
      “哎,什么朝廷不朝廷的,他举义旗没关系,勾结突厥就是该死!”
      “住口!我等俱是天子的臣民……”
      欲盖弥彰……崔礼掩下冷笑,拱手为礼,“此处离太原只数十里,已在大将军的治下,不应再有安全之虞。还请李参军以黎民的福祉为本,早日定约,以解边关之患。”
      “父亲,国公不久就会发兵……”元英的兴奋话语在父亲的冷眸下又咽了回去。
      崔礼略加思索,道:“元英,你不食俸禄,不必担君之忧,但,吃了这片土地上的粮,就得担这片土地上的百姓的忧!切记!”
      元英第一回听父亲的教训,理不清是感激还是惭愧,只恭敬回答。“孩儿记下了。”
      崔礼只叫跟在儿子身边的自家家丁随行,却让他继续跟了参军前行。
      “崔礼……世民记下了。”
      最后又是那个深沉的嗓音。紫竹忍住饥渴,不敢出声。因为她直觉,有重要的事情要发生。
      五个月后,唐国公起兵,遥尊远在江都的皇上为太上皇,另立年幼的皇孙为帝。
      而崔礼成了新朝的礼部侍郎,头一件差事便是出使突厥。

      父亲不让女儿跟,这一趟凶险难测,他是先请了旨,如有不测就由长子承爵、长女封县主。新君无权,全由大丞相唐王一族主持,见他干冒生命危险、为稳定边疆而赴突厥谈判,自是大方应允些供养和虚名。
      而崔礼,为人臣子,也再无他求。
      行前,两名突厥的使者带了属从来接应,他们对□□使者流利的回纥语和粟特语大加敬佩——他们见惯了自以为是的天可汗的使臣,还见识过为求兵援不惜称臣当儿皇帝的叛乱军人。这般儒雅又有礼有节的使者,还真是少有!
      紫竹着一袭少年的短装,腰上佩了短剑,一路送出城门。
      “您的公子长得很神气,有喜欢的姑娘吗?”有汉人血统的突厥使者用不甚流利的官话问。
      “要等我有了官职以后再谈亲事!”紫竹回以道地的回纥统治者铁勒氏族的方言。
      使者惊讶的看向崔礼,后者淡淡解释:“小儿的母亲来自铁勒族。”
      一群突厥的文臣武士全涌过来,感叹紫竹的好相貌。
      “真的有我们的血统呢!”眼睛和挺立鼻梁骗不了人,仔细一瞧便分明。
      “会武器吗?”可不能像南人一般软绵绵的、连抱女人都没力气。
      紫竹快速抽剑、作势斩向问话人的腰刀。引起一片赞声。
      “不错!是个好汉子!以后你也要娶我们的姑娘啊!回去我就替你找几个漂亮的让你选。”
      紫竹笑着摇头,她有本事娶妻?那岂非天大的笑话!“谢谢了!我爱好南朝的婉约女子。”
      “也是!我们可汗最喜欢收集那种纤细粉嫩的美人儿。”想讨好他们的中原人也有不少,当然会投其所好。不过位阶低如他们,只得流着口水幻想哪一天能分到一个来抱。
      崔礼不想女儿冒险和一群粗鲁男子混杂在一块,“孩儿,回去吧。”
      “父亲大人……保重。”她不要什么赏赐或封号,只要父亲平平安安的回家。
      胡调笛声传出很远。那是紫竹的吹奏习惯,随性的几段,融合了胡笳之苍凉与南朝的悠长,若是生为少年,当是宫中最受推崇的雅士。
      这是他们父女首次远离……
      崔礼压下眸中的酸涩,微笑上马。此去迢迢,全为了向番邦共主表达主君之诚意,虽说成败不是他一人功过,但毕竟干系到十几万兵力的部署与上百万百姓的生活,疏忽不得哪!

      “何人吹笛?”一身戎装的年轻郡公勒住骏马,听了片刻才问。
      笛声悲怆而深沉,让人忍不住想起那些艰苦却充实的岁月。可以想到的是,今后也有很长、很远的路要行——
      “郡公!这、应是舍妹为家父送行所吹。”崔元英几乎每天听到她练习,有时他几乎想求她不要吹了——脑袋生疼!可他从未听过这么好听的新曲。太不公平!
      “女子也能奏出如此的意境。崔氏一门确实出人才哪……上路!”音乐、女人、玩乐都不重要,可以等大局抵定了再考虑。现下他思索的是如何稳定后方,然后挥军与刘、窦、翟等贼寇和江都的叛臣决战。崔礼若能说服蛮主,自是大功一件;他的女儿……听说还小,以后再说吧!

      惊鸿一瞥的如画脸蛋,为主上所赞的音乐才华,还有名门出身,正是妻室的合适人选!于是,向元英打听小美人儿的人至少有十几个。也算是一场无妄之灾。

      他的妹妹?
      其实,她不是……
      元英忍不住从马上回首,望向巍峨的城墙越行越远。征途漫漫,他并不觉恐惧;家人在国公治下的都城会很安全。
      那他心中的怅然思绪从何而来?

      三月天,空气中开始飘散着甜甜的春花香气。但南方传至的军报却震惊京师——太上皇被宇文氏所杀!
      有些妇人默默流泪;男人门唏嘘感慨。一代帝王,曾经威武动四邦、万民俱敬仰的皇帝,居然落得如此下场。
      文人们迫不及待的提笔书论其功过。听说德高望重的一群史官为能写前代帝王的评价、快打起来了。
      紫竹见到内外城只是过过场的白旗,却理不清悲喜。给百姓带来战祸、四方贼盗义军同声讨伐的那个人,现今竟轻易的死在宠臣手中。
      街头巷尾流传着唐国公是真命天子的童谣,有拍掌庆幸社稷有福的、也有破口大骂忘恩负义的。一时间热闹非凡,各路人马竞相争斗、不亦乐乎。
      不是一个样吗?紫竹想,哪一姓坐宗庙都没关系,只要像叔公那样的老人不会死在他乡,连战场的影子都没看到,是寒冻外加疫病而身故,比被刺的太上皇年纪还小些……

      浮动的人心并未及于几个新开的大将军府。国公的几位公子都在为即将的改朝换代而忙碌。
      元英从一开始就是李氏二郎的亲兵头目,现在他很高兴的跟去了收复河东的战场。
      哥哥说,他将率领一千名骁骑兵把突厥暗中支持的反贼打败……只要不归顺国公的,就是反贼!他曾这样对妹妹断言,与勉强算是二十岁的年纪极为不符。
      “等哥哥凯旋过来,再给你找门好亲事。”
      “我不要嫁!哥哥要上战场,父亲回来后谁来照顾?”紫竹回道。
      “这个嘛……”高大强壮的小伙子把头发抓得乱成一团,他也不知道。
      “所以,家里还是妹妹来做主吧,不然你们回来连饭也没得吃、衣服也没得换……头发也弄不好!”紫竹粗鲁的替他梳理长发、整成髻、戴上军帽。但这样近似发泄的力道对元英而言无异于瘙痒。
      哥哥也要打仗去了!她拼命阻止自己哭出声。“放心去吧,父亲和这个家由我来保护。”
      元英想笑,旋即冷下嘴角。由女人来守护家园,这就是乱世的必然结局?“我一定活着回来!自然是我这个大丈夫来保护你们。”

      然后,他就去了战场。
      然后,他就再也没回来。

      * * *

      西去扫平反叛一役,虽然大捷,但不少年轻的将领阵亡,战死他乡沙场。大将军府里专门将大厅临时改为灵殿,摆上一列牌位、供奉敌将人头。
      煞是肃穆可怖。
      崔礼回程时就接到了噩耗。
      下属说他整整三天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一直板着张缺乏表情的脸遥望远方。
      独子亡殁,自是人生一大打击。
      不少同僚都万般同情的前来安慰……顺便看看能不能将丧夫的姊妹亲友甚至女儿嫁进崔家氏族。
      紫竹一身素服,惯常少年装扮,但面无表情的俊美脸庞憔悴非常。
      有个人违背了对她的承诺,独自离世。
      “哪一家的孩子?哭得这么伤心?”温柔的女声伴随着一块丝绢绣花帕子。
      紫竹此时才发觉整张脸都被眼泪浸湿了,连忙接过来擦拭,顾不上计较上等的丝帕是否价值不菲。
      抬头正要酬谢,不禁吓一跳!
      好个英气逼人的男装丽人!大概二十多岁年纪,有着与时下女子全然不同的飞扬浓眉与深刻的五官。
      如今,精干毕露的棕色大眼正担忧的望着她。
      “女娃娃?”细致的肤质与纤秀的骨架,不像十几岁的男孩子。是女孩没错!
      女子的腰间佩有高位的士大夫才可能有的玉饰、金牌和……弯长的胡式腰刀。紫竹与官家家眷几乎没有往来,一是无话可说,二也是其他的女人们不喜欢她的出身和长相。不过眼前的女子不但作风大胆、与众不同,而且必定门第高贵,不然踏不进外头的大门。
      紫竹行礼如少年,“多谢夫人,请……容崔某清洗了帕子再归还。”丧家号哭是正常,没有泪才叫不对!
      “崔?崔安之的长女?”有所耳闻,但大多是说她不过为随母改嫁的平民,不改卑微本性整天骑马射箭挥刀,居然还喜欢看古书!
      不过对极了她的脾气!小小年纪就能拔刀与贼寇对峙、保护斯文的父亲……心痒啊!
      “来,我们到后堂用膳,顺便让我二弟好好祭奠这些阵亡的勇士们!”
      “夫人……”紫竹有些困惑。看她气派的挥手让仆从分别通知父亲和……郡公?!高贵有如公主的佩刀女子——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嗳,叫我三娘罢!能叫你紫竹吗?”如果不是场合不恰当,她真想和新认识的小女娃比划、比划骑射和刀法。
      “当然!”紫竹愣愕,对方和自己的地位可谓天差地别,谁不晓得李氏坐定了大殿上的皇位,而她这位行伍嫡公主将成为朝中最有权势的年轻女子。真要不“嫌弃”的叫三娘,父亲也会给吓坏的!
      “嗯,你母亲是哪一族的?”
      紫竹想,说谎言是最愚蠢,就讲实话,“是铁勒族。”
      “真好!我亲舅还兼了拓拔旁支的大族长,不过名义上的族人都编在我幕府帐下的军营里。”不但勇武善战,而且忠诚。
      紫竹重新打量这位以骁勇睿智闻名朝野的传奇女子。跟在父亲身边呆得久,也明白朝中没有无端示好的事情,若贵人纡尊、必是有变故。就不知现下是哪桩。
      两人无言的进餐,一个食不知味,一个若有所思。

      抱了父亲废弃已久的琴,轻拨慢捻。
      记得初次见到丰神俊秀的父亲时,他也是这般淡然的奏出不成调的曲子。当时自己不知弹琴者是出于何等的心境,才有耐心半天才拨出十几、二十个音。
      她现在明白了。就书中的话,叫做无奈。
      “吵死了!”一向儒雅的崔礼突然打开自己的房门大声呵斥。
      紫竹一惊,几乎将古老的琴扔在地上。
      “是紫竹吗?”
      隔了小院,她听不清楚,又不敢上前探问,就僵在原地。
      崔礼对月长叹,没再说话,只又关上门。
      一切重归于寂静。
      但紫竹再也不在夜间拨琴。
      哥哥去世之后,父亲越见苍老,三十几岁的人已显疲态。旁人都认为他中年丧独子、深受打击,也大多以同情宽慰的言语相对。
      默默的换上哥哥送的短刀。悲怆之下,紫竹倒也渐渐将一把刀使得虎虎生风。音律停步不前,武艺却进步不少。

      唐国公也颇经了番波折,推辞再三终于答应即位。改国号、封功臣、赦天下,并招募兵马准备南下、统一江山。
      并不壮观的点兵校场——
      紫竹是应了平阳公主的邀、作为她的女武官出席。
      特意挑选出来的强壮将兵们,穿戴擦拭得发亮的盔甲、手中长刃反射着耀眼的光芒,整齐列队向各国使节展示天威。
      这些都是哥哥一心想做的事情……
      紫竹尽量不让自己发出普通女人大惊小怪的尖声叫嚷。可究竟是第一次目睹这样的场合,微微的在发抖。
      “紫竹,你看我军如何?”
      紫竹眨了下眼,流利的回答几乎不需经过思考,“天下,将以我朝大军为荣。”这是哥哥骄傲的对自己说过的话,深深刻在她的记忆中,眼下一提就会脱口而出。
      平阳英气的大眼里盈满欣赏,“好!说得好!”随后从高台危险地一跃而下,跳上战马、立在鞍上挥动军旗,其超凡的马术与武技令场上俱是振奋的欢呼。她是皇帝的女儿,也是士兵的将领。
      北朝人口本就胡汉混杂交融,尚武本色深植于平民与贵戚之中,新皇朝出个代战公主并非人们侧目、史官藐视的事情,只是很多贵族女子的母亲们不大高兴而已。

      崔礼也位列新设礼部右侍郎,不算高位,但也是高升了。尚书和左侍郎当然都是太子与其兄弟们的心腹,只是他们明显的不大合得来。幸好几方面都没把他放在眼里、着力拉拢,不然他的立场会非常困难。不过一般人看来,他的独子死于二皇子唐王的帐下,即使没有怨怼、也不一定会有太大的忠心。
      “紫竹……”你的穿戴逾制了。但他说不出口,因为女儿英姿飒爽的风采,令他几乎以为少年时的儿子又回到身边了。
      “父亲?”紫竹晒久了太阳,脸色红润微汗,但大眼更晶亮有神。
      “好好跟着公主。她是你的贵人。”就和儿子跟着当年的郡公、现今的唐王。如果他没有料错,兄弟之间必有一番征战——一朝容不下二君。只是……唐王大概早忘了,有个不爱读书的崔姓年轻武士、崇拜地追随他身后直至战死吧!
      “不管公主是不是孩儿的贵人,她是位很了不起的将军呢!”而且和她一样,有外族的血统、会欣然接受她进入另一个天地。
      崔礼沉吟半晌,继续道,“我年内会娶妻……她,是太子侧妃的堂姐,我……无法推辞。”
      血色从紫竹面上褪去。“父亲,这是——”是党争!连公主都无可奈何的党争!
      “我知道!”崔礼摇头打断她,有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女儿很懂事,这一点是最令他放心的,但,她毕竟是个女子啊……
      仰望长天,他提醒自己: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女儿。
      “紫竹,为父往后将出使西域,你跟着多有不便,在家又恐用作替太子联姻……你,就去做了公主的女官吧!至少公主幕府能庇护你一阵子。”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父亲……”紫竹愣住,“是……您自己提的吗?”不要她这个非亲生的女儿?
      “不,是公主谴了信使来。”对方是公主的乳母、也照顾过几位皇子,是公主府中地位最高的女官。
      “您答应了?”紫竹明知这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她受不了和父亲分离……
      “紫竹,就当你已出嫁,不能常回来看望不就行了?”他也不舍,但不舍的结果将是害惨了女儿、甚至可能赔上一条性命!他不得不作出抉择。
      哽住很长时间,紫竹才勉强低头,简单行个礼归列、完成下午的所有仪式。
      就当,从没有过这段父女感情,从没有离开过幼时居住的小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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