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C/米雅]木偶戏》负者歌途

13、○壹

　　希腊，雅典圣域。
　　阿波罗灼人的金箭被垂落的深红色天鹅绒挡在窗外，高旷冰冷的石砌宫殿里飘散着芬芳馥郁的玫瑰花香。殿内尚未掌灯，唯一的光源便是墙边一盏灯火，灯下，前双鱼座战士正一个人阅读着古老残破的卷册。
　　雅柏菲卡对着面前摊开的一张图发呆。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长时间了。
　　画中的少女裙裾曳地，手执胜利女神，笑容温柔恬静，眼神朦胧而美丽，仿佛未经火焰的陶泥，令人不禁猜想她将来的样子。
　　记忆如一面镜，分毫不差地倒影出了她的面庞。
　　画的一角有几行字，明显是匆匆写就的笔迹。古老的字母和古老的语言，仿佛从幽邃曲折的时光隧道深处，传来的一声亦真亦幻的慨叹。
　　“阿斯特拉，你的笑容永不会在时光中褪色。
　　他们会将你的存在彻底抹去，但你依然是我的女神。
　　我的光芒，我的荣耀，我的执念，我的爱。
　　既然我已与你永别，连死亡都不会让我们再相见。
　　既然我的手上沾满罪恶的鲜血，永远在梦魇中沉沦。
　　我会将胜利祭献给你，与我的头颅一起。
　　我会背负起所有责任，直到冰地狱向我发出召唤。”
　　雅柏菲卡仔细辨认出了潦草的署名——
　　斯卡罗斯。

　　雅柏菲卡轻轻合上《公元前著名圣斗士列传》，带着思索的神情注视着灯焰昏黄轻颤的光晕。
　　斯卡罗斯，对于任何圣斗士来说都应该是个如雷贯耳的名字。而自己的确已经与这些事隔绝了太久，以至于当米诺斯提起他的时候竟没有反应过来。
　　公元前444年的那一场圣战的特殊性是独一无二的，因为那是唯一一次没有雅典娜领导的，由人类自己打赢的圣战。一代代人都认定那一届圣战雅典娜没有降生，因为没有发现任何关于她的蛛丝马迹。
　　斯卡罗斯是那届圣战的圣域方领导者，双鱼座黄金圣斗士和教皇。这特在圣战史上留下辉煌一页的男人令后人众说纷纭……有传言道他弑神篡位，才有日后的翻云覆雨肆意纵横青史留名。但毕竟他带领圣域走向胜利，所向披靡。
　　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败绩，是米诺斯。
　　——几个星期前，米诺斯在溪流里，看见阿斯特拉的面庞。他将雅柏菲卡错认成斯卡罗斯，然后告诉雅柏菲卡，他因为阿斯特拉憎恨了双鱼座圣斗士数百年。
　　现在他看见阿斯特拉出现在两千多年前的画像里，一身雅典娜女神的装束，还有背负弑神罪名的斯卡罗斯那意味深长的留言。
　　一只手在他面前连连挥动，将他从沉思中唤醒。雅柏菲卡一怔，看见一个青年站在他面前笑吟吟地看着他。青年有着一头蓝色的、柔软而鬈曲的长发，偶尔流过的光辉仿佛美神遗留的祝福。
　　“前辈，我叫你几声你都不应，只好这么拉回你的注意力了。”
　　“阿布罗狄。”他淡淡地微笑。阿布罗狄细心敏锐的性格和分寸得当的待人态度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会开得怎么样了？”
　　阿布罗狄耸耸肩，神色有点古怪。
　　“也就那样了。”他说，“就算圣战结束了，圣斗士也有一堆琐事要处理。”
　　“那是例会的议题。”雅柏菲卡说，看着阿布罗狄，“我比较好奇这次的临时召集是为了什么？”
　　阿布罗狄看着他，犹豫了一下。
　　“事实上我有些惊讶这次的会你没有被邀请出席。”他说，“冥界向我们发出了协同抓捕米诺斯的请求。你知道，他们在大地上的限制很多……”
　　雅柏菲卡蓦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米诺斯？！”他的声音微微提高了一些，随即为自己的失态感到窘迫，重新坐了下来，但目光依旧紧紧盯着阿布罗狄，“你们的决议是什么？”
　　“没有结果，休会，留待下周讨论。”阿布罗狄摇了摇头，“这件事对我们来说很尴尬。冥界的要求相当正当，合法而且理由充分。更何况协议签订后的和平还如履薄冰，必须妥善处理，断然回绝的话并不明智。但是……前辈你也知道……我们又欠了米诺斯天大的人情……”阿布罗狄似乎被自己的想法噎到了，不自然地轻轻咳了一声，“包括你我都算是受益人。”
　　雅柏菲卡垂下了目光。
　　“我知道了，谢谢。”他说，站起身抱起桌上的一摞书，“我去水瓶宫还书。”
　　阿布罗狄点了点头。“我打算试验一下昨天想出来的玫瑰红茶新配方。”他说，“待会前辈要不要也尝一下？”
　　“不用了。”雅柏菲卡歉意地微笑，“等会儿我直接去白羊宫用下午茶。”
　　他走出双鱼宫，刺目的阳光仿佛长久守候在门口伺机而动的猛兽一般猛地朝他的眼睛扑了过来。他退了一步，稍稍抬了抬手臂，让书本的阴影落在被烧灼出酸痛感的眼皮上，等到眼前散乱的光星沉淀下来后才迈开步子向下走去。
　　米诺斯杳无音讯已经超过半个月了。雅柏菲卡想着，不由得皱了皱眉。
　　他不确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至少，既然冥界向圣域发出协同抓捕的请求，那么就表示他们还没有抓到米诺斯，甚至很有可能和他一样——毫无头绪。

　　基克拉泽斯群岛是爱琴海的王冠，镶嵌着无数珍珠钻石。有圣托里尼美如旖旎梦境，也有米洛斯孕育断臂美神。
　　米诺斯懒洋洋地坐在海滩上，脚下发白的岩石倾斜着延伸进海里。在他右前方不远处是米洛斯岛的“熊岩”。巨岩首部布满了风蚀的痕迹，已经变得多孔而形状奇特，俨然一头张开嘴咆哮的熊。他心不在焉地叼着一根草梗，左臂环过蜷起的左膝，右脚放松地伸平在地面上，右手无意识地摇晃着一只不知从哪来的高脚杯，杯里的葡萄酒的液面随着他的动作剧烈晃动着。
　　他面前与背后的天空晴朗得没有一丝云彩。阳光铺天盖地地倾泻下来，在粼粼的海水与泛白的岩石表面到处反射，直灼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米诺斯银色的头发如同瀑布般流下来，挡住了他的半边脸庞。他眯着眼睛，目送着一艘船融进大海与天空的帘幕之间，渐渐消失，猛地扬起右手，将葡萄酒一饮而尽。
　　“当一个老不死的好处之一。”他站起来，转过身，“就是能够永不停歇地享受到技术的进步所带来的无限惊喜。要知道几千年前酿酒可没这水平。”
　　他面前的人审慎地打量着他，后退了一步：“久仰大名，米诺斯。”
　　米诺斯微微一笑，一甩手，玻璃杯砸在远处的海面上溅起浪花与碎片掺杂在一起的银色光芒。
　　“初次见面的时候拿这个当开场白可太没情调了，天蝎座黄金圣斗士米罗。”
　　“我只是从来都没有想到过会在这儿碰到一只面向海洋与天空妄想荡涤心灵的气场充满了忧伤明媚假文艺的欠揍的吊儿郎当老不死通缉犯。”
　　“肺活量很好。”米诺斯说，“幽默感也是。”
　　“谢谢，你的夸奖是我的耻辱。”米罗咧开嘴角。
　　“你的耻辱是我的荣幸。”
　　“你的荣幸是我的耻辱。”
　　他们僵持了数秒，米诺斯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散。”
　　言下之意：我相信你还没有无聊到没事穿着几十公斤重的圣衣出来乱晃闪瞎路人甲乙丙丁的狗眼所以既然有任务就别杵这儿了快滚吧这样我俩都清静。
　　米罗憋着火气剜了他一眼：“我已经完成任务，只是回这里看看而已。相较之下不怎么该出现在这里的是你吧？大名鼎鼎的逃犯先生。”
　　“原来如此。”米诺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对……这里也是你的出生地。”
　　“‘也’？”米罗疑惑地看着他。
　　米诺斯动动嘴角，牵起一丝模糊不清的笑：“这里也算是我的故乡。”
　　米罗的嘴角无法抑止地抽搐起来。他伸出一只手，猩红指甲的尖端遥遥指向南方的海际：“米诺斯，我是听着希腊神话长大的。你这个玩笑漏洞百出，一点都不搞笑，真的。你的出生地难道不是克里特岛吗？”
　　米诺斯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我可从来不会开这种拙劣的、会被人一下就拆穿的玩笑。也罢，信不信由你。”
　　你真的喝多了米诺斯你家克里特岛是众神之乡而我的米洛斯也就出了个维纳斯容不下你这尊大神真的所以你快滚吧从来没见过你这么悠哉的在逃犯还有闲心喝着葡萄酒晒日光浴……
　　“米诺斯，你到这儿来该不会是因为这里的名字和你的很像吧？”
　　“米罗，我们俩这么有缘该不会是因为你的名字和我的很像吧？”
　　“……我什么都没说。”米罗翻了个白眼，决定在气到出手揍人之前先走一步。毕竟米诺斯身份极其微妙，贸然动手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等等！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只有一个问题。”
　　“什么？”
　　“雅柏菲卡。”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米诺斯垂下了眼帘，同时他的手几不可察地轻轻抖了一下，“他现在在圣域吗？”
　　“是的。”米罗回答，好奇地看着米诺斯，“他住在双鱼宫，不过是客房。”
　　米诺斯点了点头。
　　“嗯……那个……其实……”米罗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道，“史昂大人和童虎老师都跟我们说了，你……呃……复活了他们还有……”
　　“多事的老绵羊。”米诺斯嘟囔了一声。他知道自己那惊世骇俗的一票现在在圣域，至少在黄金圣斗士之间，应该是人尽皆知了。
　　“所以？你想干什么？”他大发慈悲地打断了米罗支支吾吾憋了半天都没憋出来的一句感谢，一本正经地说道，“先说一句，感激涕零痛哭流涕结草衔环以报什么的就免了，以身相许的话说不定还能够考虑考虑。”
　　“米诺斯，我现在真的很想在你身上打几个洞。”
　　“我记得有句话叫‘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原来拉达那关于黄金大老鼠的论断真的没有错，虽然我不记得他什么时候在剑桥上过生物类课程了。”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于是，蝎子炸毛了——假如他还有毛可炸。
　　“猩红毒针•安达里士！”
　　“哎呀呀天蝎座啊冲动是魔鬼冲动是魔鬼啊这样不好不好……”
　　三分钟后，米罗望着满目疮痍面目全非的海滩，一脸凄怆与悲痛。
　　“公共场合使用小宇宙……私自斗殴……导致环境严重破坏……啊啊啊啊撒加会杀了我的史昂大人会念死我的……”
　　“我都说了冲动是魔鬼。”米诺斯悠哉游哉地抱着手臂毫发无伤地靠在他之前费了点力气保护使之免于被戳成筛子的“熊岩”上，懒洋洋地搭腔。
　　“问题是你这家伙太欠扁了不好好揍你一顿实在难以消气！”
　　“哦，那还真是抱歉啊。”
　　米罗深深地呼吸，决定不与冥界……不，三界之渣一般见识。
　　“我想你有必要知道一件事。”他说，“冥界已经向我们发出了协同抓捕的请求。当然，是抓你。”
　　“早猜到了。”米诺斯满不在乎地说。
　　“目前我们还未作出回复。”米罗耸了耸肩，“如果我们同意出手的话，你就不可能再这么悠闲地边喝酒边赏海景顺便跟黄金圣斗士抬抬杠娱乐心情了。”
　　米诺斯笑了笑，没有搭腔，径直走过米罗身边，向岛内走去，不一会儿就失去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