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言》苏*六

9、法海传

　　人人都说许夫人，像是那画上的仙人一般，不沾一丝尘世的俗气，又因平时乐善好施，博了个“白娘娘”的好名声。
　　到白素贞水漫金山之犯下弥天大祸时，对于这敬仰许久的“白娘娘”，人们还是生不起气来，反倒是一心捉妖的法海，被人们骂了个狗血淋头。
　　法海虽为高僧，却难免还有些看不破世俗，几次下山都遭受白眼，无奈之余，只得在万不得已的时候，遣寺中弟子出寺办事。
　　虽是活了那么久，由于长期与佛为伴，法海的心思不甚活络，对人情世故也只识一二，好在当了许久的和尚，早已放弃了执念，否则也会像他的小徒一样，禁不住世俗的压力变得疯疯癫癫。
　　想到自己的小徒，法海便不禁叹了口气。
　　法海一共收过三个徒弟，慧明，慧空，慧灵。
　　慧明在十岁那年拜在法海膝下为徒，伴他十年，是他最为得意的弟子。他还记得当时的自己也不过三十几岁，虽说佛家早已断了情丝，可法海当真把这孩子当自己的亲儿子，带他游历名山大川，钻研佛家经典，本来想待自己成仙时顺便拉上亲亲弟子。只是四十几年前，刚满二十岁的慧明被观音大士相中，直接升天当他的小童去了。
　　想不到徒弟比师父先成仙，当时分别时俩人都哭得一塌糊涂，弟子自是一半舍不得师父一半开心自己没吃苦就得道飞升，还隐隐为不可知的未来忐忑。法海则是既舍不得徒儿，又嫉妒这唇红齿白的小正太入了观音大士的眼，还后悔自己年轻的时候不也算个美人儿么，怎么不懂得抓住机会。
　　师徒二人心中复杂，对视一眼更觉感慨。
　　法海嘱咐了几句，慧明就挥挥手带走了所有的云彩。
　　之后法海上了心，为避免徒儿又被人带走，专找歪瓜裂枣，找了十年，才找到一个丑中极品。
　　为此，法海很慎重地为他取名为慧空。
　　可惜，太丑也是一件悲哀的事，虽说慧空慧根极深，但每每出门传经布道都会被人推推打打，虽说打着打着就习惯了，但是某天黄昏被打到血肉模糊的慧空踉踉跄跄地回到寺内，跪在法海面前，惨叫一声“师父”便气绝身亡。
　　金山寺中回荡着法海的叹息，纵是丑徒，也相处了六年，不会没有感情。
　　那时，残阳如血，遍地哀鸣，悲伤逆流成河。
　　慧灵就是那时上山的。
　　慧灵是个机灵的孩子，还不晓得做和尚的苦，只觉光光的大头很好玩，便留在寺中拜了师。
　　却也因此，长大后的慧灵也不会是个称职的和尚。
　　正是怀春的年纪，法海带他四处捉妖，没成想妖精个个娇媚如花，慧灵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尤其是遇见了白素贞，慧灵简直一颗真心暗许了她。
　　想来也不奇怪，一方面，白素贞的美是出了名的，人人称赞；另一方面，慧灵自幼没有父母亲人，白素贞又怀了身孕，全身散发母性光环，这对慧灵可是致命的吸引。
　　法海自出生就是和尚命，从未有过男女之情，更何况妖就是妖，与他从来不共戴天，怎奈收了这么个痴情弟子，劝劝不得，骂骂不醒，打又下不得手，只得作罢，由他自己去了。
　　本以为收服白素贞，让痴情徒儿看看蛇妖的真面目，聪明的慧灵会幡然悔过，迷途知返，没成想，徒儿受了多年佛法洗礼，还是敌不过一个情字，竟妄图偷偷打开雷峰塔放出白素贞。
　　失败后的慧灵，跑下山去，后被金山寺的弟子救回，成了个痴傻的呆子。
　　自此，法海再不打算收徒，他暗自叹息，果然不是当师父的命呢。
　　于是，他更卖力地诵佛、捉妖，希望早日见到观音大士，进而得佛祖提携飞升成仙。
　　可惜，这些年，天界毫无音讯，以前慧明还偷偷地来看过他，给他带些天界的消息。可现在，闭塞的像个不能听不能看的残人，让他不禁心慌。
　　要说慧明，自从跟了观音大士，长了不少见识。
　　虽说师父也是大师级的人物，但人间毕竟比不得天界，但凡能修炼成仙的都也不是善类，论年纪资历还是法力。慧明要比那些个神兽还不如。开始的时候，难免受不少委屈，法海从来都极宠弟子，慧明少不了思念他，于是一得空便下凡看师傅。
　　而这些年，自身努力加上天赋过人，又有观音大士从旁提点，慧明法力大增，人缘也好了不少，渐渐地就把师父看得淡了，尤其是得知最近师父名声如此之差，更是明里暗里和他划清界限，就怕不小心被观音大士轻看。
　　法海自是不了解这些，还单纯地以为慧明忙到无暇顾及自己，也是暗暗心疼。
　　回想这些年，法海顿觉失败，自觉没有做师父的命，也不再收弟子，一个人独来独往，倒也落得自在。

　　其实，前世的因今世的果，法海大师的前世，可不是个木讷和尚。
　　翻翻上朝野史，或许可以找得到，曾经京城有一位裴姓公子，眉若远山，眸似星辰，白衣翩翩如谪仙，只惊鸿一瞥，便让万千少女失了心神。
　　那时没有“一见误终身”的杨过，但有“世人念得公子好，天下何处觅裴郎”的裴郎。
　　策马围猎，把酒寻春……潇洒不羁的裴郎，风流多情的裴郎，开启了多少春心？
　　赈灾救难，沙场征战……善良温柔的裴郎，刚烈果敢的裴郎，又让多少闺中的少女非君不嫁？
　　也许有人好奇：为何裴郎会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茶馆里说书的老头摇头感慨：造化弄人哪。
　　当年的裴公子，身边美女如云，万花丛中过，本该不亦乐乎。
　　裴父是个低调的正三品官员，在当时相当于现在的中央组织部部长兼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部长，虽然官职高，但一生谨小慎微，从没做过什么轰动的事，看到自己的儿子这么引人注意，风流韵事简直人人皆知，与自己的“三观”完全对不上号，这个忧思深重的组织部部长险些背过气去，考虑再三，将他送往宁州永安寺中清修。
　　他出发的当日，京城的土地湿了一遍又一遍，那都是全城女子的眼泪，街上人头攒动，一直到了傍晚，裴公子才得以出了城门。
　　裴公子也是个多情的主，迎着夕阳擦干自己的眼泪，冲身后的人群挥挥手帕，一不小心手松，帕子被吹向人群，引发京城新一轮的风潮。
　　这是后话，裴公子自然不知道。
　　从京城去宁州，要经过很长的一段路，裴公子拈花惹草处处留情，倒是逍遥自在。
　　要说这裴公子，倒真不算是个坏人，他顶多也就是跟名妓花魁之流谈谈心，看看星星月亮下雨下雪什么的，再过分的举动，毕竟自诩风雅，他做不出，也不愿做。
　　即便这样，还是惹了是非。
　　外面不比京城，没大官老爹罩着，裴公子被五花大绑送进轿子的时候，蒙汗药还没过劲儿，晕得一塌糊涂。
　　待他有了些许意识，已被人脱了衣裳压在床上，他一脚踹过去：“你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样对我！”
　　身上的女人笑得像个土匪：“小女子倾慕裴郎已久，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眼看自己清白不保，裴公子不禁高呼救命。可这是人家的地盘，他真是喊破喉咙也没人救他。
　　没人不怕，妖魔横行的时代，这么凄厉的声音，害怕招不来别的？
　　公子一身青衫，摇着纸扇出现在女土匪身后，疑惑地冲着裴公子道：“你叫我？”
　　女土匪不爽有人搅乱她的洞房花烛：“你是哪颗葱！赶来破坏老娘的好事！”
　　公子沉思：“你居然能看出我是一棵葱？”
　　女土匪被他一噎：“闭嘴，给我滚出去！”
　　“可是他叫我的名字了。”公子有些困惑地指指裴公子。
　　女土匪：“你的名字？”
　　“对，在下姓旧，名命。”
　　女土匪受不了他的冷笑话，磨牙道：“你……给我……滚出去！”
　　“真是粗鲁啊，”旧命摇摇头，扇尖一挑将她丢出去，“有辱斯文。”
　　裴公子莫名得救，忙把扔了一地的衣裳穿好：“多谢兄台搭救，裴某感激不尽！”
　　旧命打了个哈欠：“倒是不用，你叫我什么事？”
　　裴公子干笑：“救命啊……”
　　“嗯？什么事？”
　　“就是……救命啊……”
　　“半夜把我吵醒，就是叫着我的名字玩吗！真是读书人中的败类！”旧命的怒气来的莫名其妙，一手揪着他的衣领出了门，饶是外面上百人守着，也没一个敢动手的。
　　二人走出很远，旧命才松开他：“没什么同我解释的吗？”
　　裴公子莫名其妙，竟然禁不住笑了，这一笑真是倾国倾城，将身后波光粼粼的湖面都比得黯然失色，满腔怒火的旧命竟对他生不起气来：“你生的真好看，就留在我身边给我暖床吧。”
　　暖床啊……
　　裴公子欲哭无泪，亲爹呀，你送孩儿去宁州是要孩儿送死吗！只可惜药效没过，他浑身使不出力气，想反抗都没办法。
　　“哈哈，小小一颗葱，竟妄想霸占裴郎！”清脆的女声响起。
　　又是谁？裴公子今夜见识太多，再遇到什么事也波澜不惊了。
　　树林中缓缓走出一个白色身影，借着月光看过去，竟是一个貌美的少女，笑容浅浅地施个礼：“裴公子。”
　　裴公子笑着还礼。
　　“小女姓白，家住青城山，今日有幸得见裴公子，真是三生有幸。”
　　裴公子笑：“能于此刻遇上白姑娘，才是在下的荣幸。”
　　二人欲再寒暄，却被旧命打断：“你也是来抢他的？”
　　白姑娘点头：“算不得抢，一切由裴公子做主。”
　　旧命冷哼一声，伸手将纸扇展开，“呼”地一扇，这扇子威力无边，硬生生将裴公子扇到湖边，他身子一个不稳，竟“扑通”一声掉了下去。
　　这次他叫破喉咙也真的没人管了，岸上的两人正在进行一场恶斗。
　　裴公子在水里去了半条命，奄奄一息时才被捞上岸，岸上一棵葱被拦腰截成两段，边上是一把撕碎的折扇。
　　“裴公子，你还好吗？”
　　裴公子抬眼一看，好一条大白蟒，正“嘶嘶”冲他吐着信子。
　　裴公子两眼一翻，再没醒过来。
　　这世道，老爹靠不住，女人是土匪，妖精也好色，他不会再好了。若有来世，若有来世……
　　法海看看不远处的雷峰塔，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2011-201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