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直树的婚姻守则》尤微澜

57、57：无论如何别轻言离去

　　一场突如其来的流行性感冒声势凶猛的席卷全市。
　　不只是爸妈、岳父、裕树，连康南的同事们也集体中招，每天都有人因为病重请假。
　　湘琴和我每天忙的脚不点地，来回奔走在需要支援的各个科室。
　　我倒还好，毕竟不是每天都有重病号或者手术要做，但坐班时间却明显延长。
　　可是湘琴就辛苦了，每天在医院忙完回家还要照顾同样感冒的爸妈他们，恨不能把自己劈成几份来用。
　　我看着她才几天就清瘦下来的脸孔，只能无奈的用拥抱为她加油打气。

　　这天晚上，湘琴来小儿科等我下班。
　　穿着粉色背心的她靠墙站着，脸上的笑容柔和清甜的令我动容，“直树，你忙完啰。”
　　“差不多了，你呢，会累吗？”
　　“不会。”湘琴摇摇头，笑的露出一口细密整齐的白牙，“直树，你在外科观摩完以后，就会转到小儿科了吧？我来小儿科以后，看到了很多很多的事情，那些妈妈保护孩子的精神好伟大……直树会不会觉得那些小宝宝好可爱？手脚肥肥短短、脸蛋嫩嫩软软的，抱起来都觉得好舒服好温暖。”
　　我俯身看着湘琴漆黑明亮的眼睛，说道：“等你以后当了妈妈就知道啰。”
　　湘琴似乎被我看的不太好意思，霎时脸红，“干嘛突然这样子看我？”
　　我正想跟她说想要个小孩的想法，急诊室的刘护士过来请我去做支援，我只得答应。
　　然而刘护士前脚刚走，湘琴后脚就晕倒了。
　　望着怀里昏睡不醒的湘琴，我忽然有点着慌，心跳的活像在打雷。
　　我相信湘琴只是太疲倦才会昏倒，但为什么我会害怕……

　　湘琴醒来的时候，全家人都围在床边。
　　爸妈以为湘琴是被他们传染感冒了，岳父还跑去给湘琴拿来感冒药给她吃，被我阻止了，“湘琴，你上一次的生理期什么时候来的？”
　　“呃……”湘琴惊讶的瞠大了眼，连说话都结结巴巴，“直树，你干嘛在大家面前问我这个啦！”
　　我抹去脑门上不自觉掉落的黑线，盯着她继续道：“你是不是怀孕了？”
　　这个迷糊蛋，不是连自己生理期都搞不清楚吧！
　　湘琴被我说的彻底愣住。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她的脸色似乎比刚才更白了。

　　后来几天发生的事情，成为了我一生难以抹灭的噩梦，令我在日后耿耿于怀，想起时便心惊肉跳肝胆俱裂
　　——湘琴，失踪了。
　　从来都起床比我晚、甚至有时会比全家每个人都晚的袁湘琴，在得知她可能会怀孕之后，留了张字条离家出走。
　　其实在多年后的某次重弹起当年的种种，已经白了头发的妈曾对我说过，彼时的湘琴确实表现的很不对劲，她懊悔没有尽早的提醒我。
　　若是她能早点提醒我湘琴的不对劲，说不定就不会有那段日子的生离之苦。
　　然而我却觉得，湘琴的出走虽然很残忍，却也用一种很深刻的方式提醒，我是多么的离不开她。

　　我真的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状态。
　　因为除了本能的去寻找湘琴，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什么工作、朋友、人生目标，都不再重要，我也懒得再去管那些东西。
　　爸妈他们跟我说的话我完全听不到，整个人都像是浸没在冰冷的深水里，周身被裹了一层穿刺不透的水膜，一切知觉与感知都丧失。
　　心脏的位置，像是被人掏空了，诡异的是我还好好的活着，正常的吃饭喝水行走呼吸，脑袋跟心里却是一片连一片的空白，眼睛甚至都要看不到人事跟颜色。
　　我唯一知道且肯定的是，我得找到湘琴，我必须找到湘琴。
　　否则，不再完整的我，就会死。

　　我回医院找了眼科的周医师。
　　从他那里我得知湘琴被诊断患有“色素性视网膜炎”，严重的话可能会失明或全盲，而且还有遗传性。
　　难怪……湘琴在知道自己可能怀孕后，会是这种反应。
　　我这个混蛋，为什么就没能发现她情绪的反常呢？
　　我明明害怕失去湘琴害怕的要死，却还是忽略了她的不对劲，这根本就是我活该！
　　跟爸妈打了电话告诉他们实情，我决定出去找湘琴。
　　找不到她，我也不会再回家。
　　这是我的誓言。

　　我先去了碧潭公园。
　　碧潭的水还是那么清澈深广，蓝天白云青山绿树倒影期间，依旧美的令人心醉。
　　然而最美的，却是我和湘琴在这里曾共有的回忆。
　　只是如今，她却没在我身边。
　　鸭鸭车的老板跟我说，湘琴之前来过这里，失魂落魄的样子害他以为她想不开要自杀，可是主动跟湘琴攀谈，她也不愿意理人家，就那么一步一晃的走掉了。
　　“老板，你知道她后来去哪里了吗？”
　　“我只知道她往那边走了，”老板伸手指了个方向，“具体往哪去我不清楚。”
　　“谢谢你。”我跟他道了谢，撒腿往那边跑去。
　　如果我没猜错，湘琴一定是回了康南高中部。

　　寂静的校园里，我匆匆的跑过十年前和湘琴无数次一起走过的石子路跟走廊，却怎么都找不到她。
　　我突然想起湘琴生日那晚，找不到她的慌乱与无助，此刻种种负面情绪重聚心头，竟然比当时更强烈，甚至令我手抖脚软。
　　有那么几秒钟，我几乎以为我的人生就要终结在此处，我没有勇气再活下去。
　　走到湘琴跟我告白的天桥上，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双臂伸直跌躺在地的女孩，我好想再对她说一次“你的人生难道没有别的事可做吗”。
　　湘琴，你可知道，失去了你，我的人生就不再有任何意义……

　　“好啊你很行啊，你有种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吗？”
　　“我可以啊……！反正，我已经完全看清你了！等到上大学以后，我一定要找一个比你好一百倍——不，好一万倍的人！”
　　“你去找啊——！”
　　……
　　走进我跟湘琴初吻的隧道，抚摸着冰冷的墙壁，想到我可能又比湘琴晚来一步，我脑子里登时混沌成了一锅烂粥。
　　我想起高毕那晚和湘琴在这里的争吵和亲吻，想起拍婚纱照时她“强吻”我的俏皮，心底疼到发酸，人也快要崩溃。
　　湘琴，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我追你追的有多辛苦？
　　还是说，你是故意要我感受一下你当年追我的辛苦，才故意来这么一次？
　　我现在已经彻底明白，你是不是就可以出现在我眼前，跟我回家了？
　　湘琴，你到底在哪里……

　　湘琴离家的第四天。
　　我找遍了她会去的所有地方，甚至连猿树村和我外公家都去过，却始终没有她的消息。
　　妈终日守在家里哪儿都不敢去，生怕错过会偷偷回家的湘琴，爸和岳父停下了手边的工作，跟我分头去找湘琴，也同样一无所获。
　　跑了太多地方，我的双脚疼的不敢触地，心也累得懒倦不堪。
　　我总有一种感觉，假若再找不到湘琴，我的身体就会彻底枯竭。
　　就如同，植物失去了阳光与水，生命失去了空气。
　　湘琴的存在对我而言，是生活中最不可切割的部分，少了她，跟少了“江直树”这个人，没有丝毫不同。

　　最终会在我的办公室找到湘琴，是因为裕树的一个电话。
　　裕树自湘琴失踪后，就一直和好美在关注妈当初在网络上给我们弄的那个“‘爱的小屋’部落格”，当他发现湘琴的帐号登陆了网页后，用IP探测器查到了湘琴所在的地址，然后第一时间给我打了电话。
　　我一推开办公室的门，就听到湘琴哭着叫我的名字，心脏瞬间就要疼到碎掉。
　　湘琴看到我哭的更厉害，我张嘴想说别再哭了会对眼睛不好，可是连我的视线都模糊到无法视物，还怎么去劝说湘琴别再哭泣？
　　我跪在地上抱住湘琴，委屈的像是终于回到了母亲怀抱的流浪小孩，湘琴……你怎么可以不要我……如果你都不要江直树，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不准离开我，任何事情都有我在，不要怕……我到底要去哪里找，才能找到像你这么适合我的人，像这样能有最佳的拥抱，还能弥补我所有不完整的你……”
　　“我相信，任何生命都会有他该走的路，会有他精彩的地方。”
　　“湘琴，你不要把我想的太脆弱，只要是你的我都爱……不管是好的、坏的，丑的、美的，难过或是开心的……只要是来自你的，我都爱。”
　　“请你相信我，我可以陪你度过每一个难关，请你……请你不要再想离开我了好吗？”
　　“请你不要离开我……我会怕……我害怕……我害怕……我真的怕……没有你的每一天，我都活不下去都不想再重复……湘琴，没有你我会死，你听到了没有，没有你江直树会死……我不是在骗你……”
　　紧紧的抱着湘琴，我仿佛念诵咒语般在她耳边低喃，我要她知道，我不可能放她独自离开，无论是什么理由什么原因，我都不会放开她的手。
　　如果我从不说爱让湘琴对我的心意没有安全感，那我就说“爱你”到她相信为止，哪怕以后的每天、每时、每刻都要说；
　　如果我的示弱能让湘琴不舍得离开、会担心我的痛苦，那么我会示弱，我不会再在她面前硬撑着表现最完美的自己，我会告诉她离开了袁湘琴江直树就什么都不是……！
　　只要，她不再轻言离开。

　　我在想，当我跟湘琴老到快要离开人世，我一定要走在她的后面。
　　因为我的小女人，实在很讨厌孤单，离开了我她会活不下去，她会怕到哭。
　　而我，虽然也不愿见不到她，却更不愿见到她的眼泪，听到她的哭泣。
　　况且如果只有一天的话，我应该还能忍受与她的分别。
　　所以我要比她晚走一天，等她静静的睡去，我才会进入梦乡，等她微笑着来接我去世界的彼端……
　　湘琴，这是我对你的承诺，即使是死亡也不能将你我分隔。

　　我带湘琴回家，还没下出租车，就看到迎在路边等候的爸妈、岳父、裕树。
　　妈和两位爸爸看着湘琴哭到说不出话，场面一下子伤感纠结的让人觉得心酸。
　　裕树气鼓鼓的瞪着湘琴，仿佛是确定了她的身体没有大碍，才一股脑的吼出来，“笨蛋湘琴，你到底跑哪里去了？知不知道我哥找你找的四天没回家？知不知道妈担心你担心到饭都不好好吃？知不知道我跟爸去了警察局几趟，才叔连小馆都关掉了去找你？！
　　你怎么可以这样随便乱跑啊？你知道我们大家有多担心你吗？如果连你生病我们都不能照顾你，那还算什么一家人啊，哈？！”
　　“对不起，我太不懂事了……”
　　湘琴趴在妈怀里，哭的眼睛鼻头都是红红的，妈也没比她好看到哪里去。
　　“好了，都别哭了，妈、湘琴，你们把眼泪擦一擦，我们先进屋再说话吧。”
　　我一手把湘琴揽进怀里，一手扶住妈的手臂，出声劝解他们。
　　湘琴你要记得，无论何时何地，家，才是那个唯一能守护跟温暖你的归处。

　　晚上，我跟湘琴商量明天去妇产科做检查，这易感的小女人又哭了。
　　“直树……”湘琴躺在床上，看着坐在床下的我，低低的呢喃道：“只要我面对不确定的事情，然后这个事情又是跟你有关的时候，我就特别容易退缩……好像越是感到幸福，就越容易感到不安……”
　　“你知道吗，对我来说，我从来不担心我们的未来……”握着湘琴温软的手，我说出自己的心情，“孩子是美是丑、是聪明是驽钝，甚至他的健康是否完美，对我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爱你，我很爱你。”
　　孩子是我跟湘琴共有的下一代，是我们生命与爱情的延续，他终将成为我们情感的见证。
　　所以孩子长相如何不是困扰，最关键的是他来过，活过，存在过，这就够了。
　　我相信，懂我者如湘琴，会明白我的意思。

　　第二天去医院的路上，湘琴奉命（想也知道是奉谁的命吧）一路拿着DV拍我跟她去检查的全部过程，兴奋的又是叫又是笑，结果一不小心就踩到了狗大便。
　　我真是……连笑都没力气了。
　　有个全世界“踩狗大便几率第一”的老婆，我该说我骄傲吗？
　　我让湘琴坐在我屈起的膝盖上翘起踩到大便的鞋子给她清理，另一腿则跪在地上支撑着我们两人的重量，清理的过程中，我就听到湘琴对着Open状态的DV小小声的说了句“好幸福喔~”
　　这家伙，是笃定我不会一心两用，还是耳背到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折腾半天才到了医院，湘琴一脸紧张兮兮的表情走进妇产科。
　　我留在外面等待。
　　快到中午，前庭的白水泥地面落满明亮的阳光，葱郁的观叶植物在阳光下舒展着碧玉般的浓绿枝叶，连空气中都隐约浮动着淡淡的清香。
　　我看着稍远处草坪上正在跟着妈妈学步的小婴儿，不觉微笑起来。
　　再过不久，我跟湘琴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也要教他（她）说话、走路、系鞋带。
　　我们的生命，即将打开又一个崭新的阶段。
　　属于我跟湘琴的幸福，就又多了一点。
　　“直树——直树——直树——！”
　　带着欣喜的清脆嗓音从妇产科楼内传来，我循声回头，笑着向那个正冲我飞奔而来的小女人，慢慢的张开双臂……
　　这一次，我会牢牢抱住我的老婆，不会再摔倒。
　　至于那个华丽丽的“后空翻”？
　　总会有机会的。

作者有话说

　　正文The.End，番外待续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