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直树的婚姻守则》尤微澜

31、31：谁人都有老去的一天

　　实习的第十三天中午，我在医院天台上找到了“失踪”的湘琴。
　　就在我准备去吃午饭的时候，赵清水护士长亲自来跟我说，早上邱婆婆又对湘琴恶作剧，佯装心脏病发作，把湘琴吓的手忙脚乱惹出一堆麻烦。
　　湘琴在被护士长严厉的训斥之后，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直树，坦白的说，我觉得湘琴虽然人笨了一点、冲动了一点，但本质上她还是个很好的护士。”谈话的最后，护士长叹息着对我说道：“我从她平日的言行举止跟工作上，是能够看出她对邱婆婆的关心跟照顾，那老太太也的确是太折腾人了，并不能都怪湘琴，不过……”
　　“不过，身为一个护士，在关心病人的同时，也要抑制自己过于情绪化。”我接上护士长未竟的话语，说道：“阿长，我明白你的意思，也谢谢你对湘琴的严厉，你都是在为她好，我懂——湘琴也会懂的。”
　　“……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护士长微苦的笑了笑，“你快去把湘琴找回来吧，下午的工作倒是没多忙，可她躲起来不吃饭怎么行呢？”
　　我点头与她作别，随即转身离开，去逮那个小逃兵。

　　暗淡的天空阴沉欲雨，湘琴坐在天台的水泥台阶上，红肿着眼眶俯瞰脚下的树影。
　　我走到她身边，心里的话在嘴里绕来绕去好几趟，才终于选了个最容易的开口，“听说……你又引起‘大骚动’了？”
　　“我已经快对自己失去信心了……”湘琴的嗓音低落，还带着点软弱的泣音，“我竟然对邱婆婆发脾气……可是，我已经很努力了啊……却一点用都没有，还被耍得团团转。我觉得自己好没用……而且我觉得好累，好累……”
　　“放弃吧……当护士的梦想。”
　　我其实并不想说出这句话，但当我听到湘琴哭着说她好累，心真的疼到无以复加，仿佛有人从胸腔外面伸手一把攥住了我的心脏，疼的令我快要窒息。
　　“之前就想告诉你，你是因为我当了医生才想当护士的吧？只光靠这一点——这份工作，对你来说太勉强了。”
　　“最近的你，已经超越极限了。既然做的这么痛苦，就……放弃吧。”
　　我的确很高兴湘琴会因为想要帮我而选择做护士，但那都是在她能应付的情况下，然而刺激看来，这真的给了她太大的压力
　　——尤其，当她面对像邱婆婆这种病患时，她的压力会变得格外大。
　　毕竟，只要她做护士这一行，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甚至第N个邱婆婆不断的出现，那对重感情的湘琴来说，太残忍了。
　　而眼睁睁的看着她在邱婆婆的指使下疲于奔命，我也会很不舒服，很心疼。

　　湘琴并没有反驳我的话。
　　但是她看着我的眼神，却出卖了她的想法，她似乎压根没想过我会劝她放弃。
　　这个傻瓜，她真的以为我的心是石头做的么，看到她这么辛苦都不会疼？
　　在我伸手把她揽进怀里的同时，一直不敢哭的湘琴，终于哭出了声。
　　我缓缓的摸着她头顶柔细的发丝，想说点安慰的话，却无论如何开不了口。
　　又或许，现在的湘琴最需要的，不过是我的拥抱跟沉默陪伴吧。

　　晚上我去接湘琴下班，却意外的听说了邱婆婆感染肺炎病情转危的事情。
　　护士长原本已经通知湘琴提前停止对邱婆婆的照顾，可我这傻乎乎的小妻子，居然主动要求陪顾儿女都不在身边的邱婆婆。
　　我去到邱婆婆病房时，湘琴正在观测邱婆婆的呼吸跟血压，满脸的愁容。
　　我想，邱婆婆之前大概不会想到，当她病情严重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的不是她的儿女，反而是整天跟她吵吵闹闹非亲非故的湘琴。
　　看着躺在床上静静安睡的邱婆婆，感受着偎靠在我身边的湘琴滴淌在我衬衫上的泪水，我喃喃的、仿佛自语般的书的说道：“对于现在的人来说，不事生产的老年人是很容易被忽视的，尤其邱婆婆像弃婴一样被丢在这里，换做是任何人都会受不了的。”
　　“人老了，动作也跟着迟缓……但是人的情感不可能也迟钝。他们也需要一个最起码的安全感。在这一成不变的空间里，她又可以拥有什么乐趣……什么，又是她的靠山呢？”
　　“她之所以看起来对我很迷恋，那只是投射像家人般的依赖罢了。又或是……想要得到更多的关注……”
　　想到在不远的将来，我跟湘琴以及我们的父母们都会老去，我就忍不住有点伤感。
　　每个人从出生，说满了也就是三万多个日日夜夜，其中大半还都是在睡梦中度过的。
　　从懵懂孩提到青春年少，从而立不惑到古稀耄耋，宛若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生与死，不过是一朝一夕。
　　谁都会老，谁都会痛，谁都会因为害怕孤单死去而大哭打闹发疯失常。
　　我们这些为人子女者要做的，只有在父母生前更好的孝敬他们、善待他们，才不会在他们离开后令心底存有痛悔憾恨。
　　须知，“子欲养而亲不待”，是这世间最痛最悔最不可挽回的。

　　也许是湘琴的眼泪跟真心感动了上苍，次日清早我们实习生跟住院医师去查房，我见到的就是生龙活虎状态迅速恢复神勇的邱婆婆跟笑容灿烂的湘琴。
　　邱婆婆闹着要我亲她一下，结果被湘琴一句“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功夫才亲到直树”给堵了回去，还顺便惹起了在场医师跟同学的会意的笑容。
　　好吧，我没有觉得尴尬……呃，最多是耳根有点烧热。
　　走出邱婆婆的病房，阿和窃笑着拍拍我的肩，“直树啊，你说你都已经使君有妇了，就别再随意挥发你的荷尔蒙了好吧。你知不知道，医院里到底有多少像邱婆婆这样明恋、暗恋你的护士跟病人啊？这样下去，不只是湘琴，就连打光棍的我们，也会很难做唉。”
　　我瞪着这发神经的家伙挑挑眉，“你羡慕的话，就回去亲亲邱婆婆啊，我可以让给你没关系。”
　　说完话，我迅速跟上走到前面的医师跟其他同学，只留阿和在原地怪笑着叫了我的名字一声，“喂喂，直树~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啦！”
　　笨蛋，不是玩笑难道是当真的吗。

　　下午湘琴来跟邱婆婆告别，进门就撞到正在我跟邱婆婆合影。
　　刚开始还因为无聊笑不出来的我，在见到湘琴气鼓鼓的冲进门时，再也控制不了嘴角的笑意。
　　一老一小两个女人在镜头前缠着我玩得不亦乐乎，又是摆Pose又是手拉手组相框的忙活，最后湘琴甚至还把我“让”给邱婆婆，“允许”她老人家亲我的嘴巴。
　　被一个喜欢我的异性老人亲个一下两下我是不会在意，但她俩这种骄傲又欢喜的得意心情到底是怎样，以为自己是在拍戏吗？
　　不过看她俩玩得开心，我也懒得说什么了，随她们去吧。
　　而且前天晚上，我不是也答应湘琴，要穿着白袍跟她合影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