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之旅》阿霞

5、五

　　整个村庄都沉浸在过年的喜气里，连续不断地响着鞭炮声，星星点点的冒着小烟火。平日里没有零食吃的小孩今晚有吃不尽的瓜子花生，调皮的男娃们，偷偷从家里整把小鞭炮里拽出几根，插根火柴，点着了，立刻扔出去，赶紧捂上耳朵，只听啪的一声，多带劲儿！就连大人们也都是喜滋滋的，不管今年收成咋样，也不管明年会如何。这一年到头的，到过年了，总得活个人样啊，吃点鸡鸭鱼，穿件新衣裳，也是蛮不错的嘛。都说农民日子紧巴寒碜，但也许正因为平日里的捉襟见肘，过年的稍稍奢侈就会让人感到莫大的满足。所以往往小农们拥有的快乐，也许小资们未必会有。

　　快乐的日子总是显得特别短暂，过完了十五，人们该干嘛都得干嘛了。大人们都开工，孩子们都得上学。郭老二也是个明白人，虽然凤丫考了两红灯笼，但还是得给她上学的，好歹也算能识几个字儿，都是新时代了，村上也没有哪家把闺女关在家里不上学堂的了，腊梅已经让郭老二够愧得了，只可惜这凤丫啊，远不似当年的腊梅呀。可郭老二哪里知道啊，其实在凤丫小小的心坎里已经立下好好学习的决定了。

　　整个寒假，腊梅每天睡前都跟凤丫嘀咕一晚上。姐俩到底说了些什么呢？十六岁的腊梅已经深深感受到了生活的艰辛，感受到没有文化的自卑与痛苦。每次帮父母下田下地，她都会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割稻的时候赶不上趟儿，从来没能把一趟割到头，总是转过来，割最后一趟，每每这时郭老二就会冲着春花发脾气或者叹气：“究竟是个女娃呀。”这倒没什么，腊梅最害怕的还是在水田里插秧了，稍微慢一点，就会被别人关起来。关起来是小，最可怕的是经常会遇到蚂蟥。有一次，腊梅觉得腿上有点痒，她也没在意，只埋着头拼命插秧，因为一不留神，就会又被关起来。插秧都是倒着走的，腊梅忽然无意间看到水里飘着点血丝，好像是顺着自己小腿流下的，赶忙侧身一看，就啊的一声叫了起来，因为一只蚂蟥正紧紧的吸附在自己的小腿肚上，腊梅吓得六神无主，一个劲的尖叫，春花慌忙走过来，很熟练地对准蚂蟥用力拍了两下，更让腊梅恶心和恐惧的是，她看到母亲把那只蚂蟥从自己的小腿肚肉里拽出了很长很长，那一刻，腊梅立在水田里身体不停的颤抖和战栗，十几岁的年龄，当别人还正在教室里幸福的读书和学习，她却吓得生了一场病。后来腊梅只要一下水，就会感觉小腿痒痒，不管碰到什么，哪怕是一根漂浮的小草根，都会令她不寒而栗。春花虽是心疼，也只能无奈的叹叹气，或是笨笨的劝几句：“你还算好的了，你外婆那时候做童养媳可比这惨多了，有的累，没得吃。”是啊，身为人母的她又能怎样呢？很多事情，我们都不愿意去看，去想，但又不得不坚强的面对。也许生活本来就该是这样的吧。

　　腊梅告诉凤丫，不知道有多少回啊，姐姐都梦到自己又背起书包去上学。课堂上，老师的每一个问题她都能第一个回答。可是一觉醒来，她却要继续提水，烧早饭，喂猪，打扫庭院。有时候，她也幻想，快点干，干完这些就可以上学了，要不得迟到了。可是一次次清醒，又一次次失望。她经常在下河洗衣服或下地摘菜时碰到同村的毛豆和水香他们背着书包去学校，迎面时她总故意低着头躲他们，等他们过去了，她又会久久的站在那里，呆呆的注视着他们幸福的背影。偶尔，她也怨恨过爹娘，但那只是一瞬，因为她也觉得对不起爹娘，是她的疏忽和大意，让他们失去心爱的龙娃，让自己永远失去可爱的弟弟。其实也许腊梅还是打心眼里怪郭老二，不是怪他因为弟弟和妹妹让他停学，而是怪他不该让自己上了两年学。同村那个比她长五岁的霞妮刚满二十，就嫁了。她一天学堂都没有进过，以前有时候也会来找腊梅玩，聊天时腊梅总无意说到上学怎么怎么好，她总说：“能有啥意思啊，女娃子读了书还不是一样得嫁人。”想想她说的也对，但腊梅不一样，腊梅知道什么是理想，什么是愿望；腊梅知道除了这个小村庄，和不远处的小镇，还有更遥远和更美丽的世界；腊梅知道女娃除了割草喂猪，洗衣做饭，嫁人生子还会有更加美好的生活。腊梅不仅背过“姐姐的胆子真大，敢从蓝天上跳下”她还曾经幻想将来就要做那个敢从蓝天跳下的姐姐。只是两年的时间，曾经给了她信心，期望和理想。然而现实只能把这一切带进无尽的梦乡。而今，腊梅已经无力改变什么，她必须日复一日的过那样的日子，每天割草喂猪，洗衣做饭，农忙时下地干活，她恨这样的生活，但她也清楚的知道，这样的生活将一直伴随着她，直到嫁人生子，直到慢慢老去，这就是她的一辈子。她已经没有了希望，但她又有希望，她的希望就是凤丫，和郭老二一样，龙娃走了，凤丫成了她心里的全部希望和力量。只要是为了凤丫再苦再累她都不怕。

　　“凤丫啊，凤丫，你真不能让姐姐失望啊。”腊梅紧紧抱着躺在身边的凤丫。
　　年幼的凤丫对姐姐的话也只是一知半解，似懂非懂。但每次当腊梅的眼泪滴在自己的脸上，她能知道姐姐的伤心，也能知道她应该怎样才能不让姐姐那么伤心。当她用小手轻轻擦去姐姐脸上的泪，小小的凤丫从此心头有了一个沉甸甸的信念：一定要好好读书，一定要为姐姐好好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