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衣表》沐九岚

4、凤栖梧桐儿郎紫(上）

　　沐府的日子是无聊的，毕竟一群白痴闹不出什么花样。我表面上看，虽然比其他隐珠要蠢上几分，因为以前的‘我’不太说话，不像一一那般，有着独立的人格。

　　于是，那些个丫头小厮不待见我，沐府的执政者，也没打算我能卖出个好价钱。估计在他们心中，我将来可能是直接被某个坑爹货收进府内，做个侍妾的命运。

　　可如今，不是我瞎吹，这具灵魂也算享过人世富贵，历过人间沧桑，夸我人精，也是受的起的。然而，虎落平阳被狗欺，是非人的闲言碎语，此时，成了我生活的唯一乐趣。

　　听春春的八卦讲到，西院里有只隐珠，饱受下人欺辱，终日被关在房里，不许踏出房门。传言，秃顶宗主也就等着他早死，能给沐家省份口粮。

　　我听到这里，觉得这宗主，该算是恶人中的翘楚，咋的也算一族中人，一碗饭而已。然而，听了春春的八卦，便了了。首先，这隐珠并非沐家所出，而是外人送来的，听说这痴儿不仅傻，而且还疯，当初在野林子里靠吃树皮野果生活，被人发现时衣不遮体，也不像其他隐珠那般安静听话。

　　人家要来迁他走，他就一块结实的板砖招呼上。几块板砖拍废了沐家几个下人，但在他人眼中，这厮依旧算块宝，好吃好穿的供着，直到几次引魂，均以失败告终，沐家人得出一个结论，这傻×一辈子就只能是个傻×，因为，他不接受任何人的魂魄，他认不了主。

　　不认主的隐珠？我对这兄弟着实好奇，想着这小子莫非与我相似，因为捕者看不出捕者的灵魂，所以我这载了两魂六魄的身体，至今也没被人瞧出个一二。

　　这事像只蛔虫，闲了就搔弄我的肚皮，搅的我那心肝奇痒无比，晚上无事，就计划着去探望探望那厮，就当是餐后调剂的甜点，至于绕过内院不算森严的守卫，也算不上多大问题。

　　夜里比较凉，我抖索抖索精神，把那涣散的眼神揉亮堂，雄纠纠气昂昂的掳掳我那黝黑的一把壮发，心情甚好甚好。至于心情为啥好，这个，其实是不需要理由的，且当我是为了凑字数吧！

　　西厢安静，连个把奴仆守卫也没见着。

　　我推开门，月光温洒，房间里家具横七竖八，我这就奇了怪了，也就是一疯子+傻×，为何要把自己居所，渲染出几分鬼怪的色彩。

　　我咳咳两声，告诉屋里人，有客来访。

　　周遭寂静，角落里有细微的动静，我望过去，见那身量不短的男子蜷缩在墙角，我正计划着要不要吟首小诗，或者唱首歌博他欢心。他稍稍抬头，稻草一样的头发下，一双明亮的眼睛，我耸起双肩，唏嘘不已。

　　傻×？我看沐家才是些傻×！这家伙明明是个有主的！

　　他似看有人进来，神情立马模糊一片，我暗笑，顺带佩服下这变脸的速度，就算我当日叱咤朝廷，也比不上他，三分逼真。

　　这厮看我望过去，抓着砚台的手慢慢绷紧，仿佛只要你过去点点，便会准确无误的拜倒在他那板砖之下。我不想为这魑魅魍魉的时代，在添一具潇洒的英魂。估摸着如何让他放松心情。

　　叹口气，估计这丢了主人的隐珠，心里总归是脆弱的！如此这般，不知怎的让我想起凤眠，他现在在哪儿？会不会也生活的如此糟糕，能不能吃饱，吃肉多还是吃菜多？

　　我伸手抓回凌乱的思路，看着眼前的小伙干咳两声，低头准备着开场白，正当我灵感凸显，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拉近我俩关系的词语时，他飞身上前，英俊潇洒的板砖与我可爱俏皮的脑袋，来了次亲密的接触。

　　“啪——”一声脆响！头顶上小星星飞翔，这厮好似一坨黑兮兮的类人猿，扑在我身上。

　　我仰倒在地，透过他乱蓬蓬的头发，看到了一张无与伦比的脸，即使隐珠较常人美上几分，不过，这张脸却美到，延迟了我晕倒的时间。

　　我伸手触碰他下巴上一道伤疤，憋出了“朋友”二字，之后实在是撑它不住。两眼一翻晕过去的瞬间，我看见他松动了表情，那双黝黑的瞳，竟翻起紫色的光。

　　第二日一早我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我那整洁的丝绸小床上，当然，脑门上缠了圈纱布，下人被狠狠批评了，因为她们竟然不知晓，如此珍贵的珠子，是如何磕了个豁口，对于母珠子而言，除了她的天赋外，脸面也是很值钱的，也不怪他们如此大惊小怪，比一般白痴还蠢的我，这张脸，也算是奇货。

　　心中不由叹息，原来不论哪儿，皮囊好，终究能刷出钱来！想我山风上辈子，就只能给人家刷，这辈子，也终是能够刷人家的了。然而，打心底不踏实，到底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凤眠的嘴就软的一塌糊涂，因为他吃的多。

　　修养几日，终是下的了床，然而，走几步还是有些头昏，我心里明白，多多少少，是脑震荡了。

　　一一还是每天水果、太阳、新衣服。其它的，也引不起他多大兴趣。上会吃了个爆亏，我心里总归不甘。

　　这日我坐在院子里修养，他坐在我对面剥红毛果，我说：“一一，你总这么翘着二郎腿，屁股会一半大一半小的！”

　　一一想想，把翘着的腿放下，端正坐好，接着剥红毛果，我说：“一一，你可知，这世上有种东西，比太阳更温暖，比你这红毛果更香甜，比你这身衣服更闪亮？”

　　一一停顿，斜眼看我，之后低头接着剥他手上的果子，他很专注，抠的很认真。

　　我也不搭理他，接着自言自语道：“那是被称作神仙，才可食用的物什，吃了它，就算你不是神仙，也能体会到那般滋味！”

　　我从椅子旁搂起一个酒坛，那是夜里，从沐宗主的酒窖里摸来的二锅头，最是辛辣。

　　上辈子我啥酒没喝过，早已习惯了火烧缭绕，疼痛麻痹的感觉，可一一不过小白一只。

　　我自己这么一口一口灌着，爽歪歪的表情，倒也没有过分做作。

　　一一看着我，问道：“可是你吃的这个？丑死了，不好看！”

　　我摇摇头，也不答话，接着喝酒。

　　一一就是这么奇怪的主儿，你不给，他就想要。你巴巴给他，他就不觉得是个好东西。

　　“果子换，可好？”他抬眼，询问的表情，很乖很认真的样子。

　　我皱皱眉头，无奈答道：“就一口，不许多吃了！”

　　他迫不及待，抱着坛子，闻了闻，“香，真香！”

　　我看他猛然灌了一大口，之后“哇呼——”全部吐了出来，他把酒坛子往地上一摔，奔过来揪我头发！

　　我闪的快，头发从他手中划过，边躲边嚷嚷“君子动口不动手哦！何况我又没骗你，你自己傻，喝不出来！”

　　一一好似最讨厌人家叫他傻，眼中储着泪，却硬生生憋着不掉下来。

　　他拿起他最爱的红毛果砸向我，我伸手接住，开始剥皮。

　　他气的发疯，冲着我喊：“一一不傻，一一是沐家最聪明的人，妞妞才傻，春儿说，妞妞的娘亲爹爹是……”（注意，一一这厮，将所有女的都叫妞妞）

　　我敏感的觉得，正有八卦挖出，结果被一跑来的丫鬟打断，他边替一一收拾衣裳，边将他哄入房内。

　　我知晓今日一仗已然结束，也心满意足的回房睡觉。

　　几日过后，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想着是时候探探，拍了我一板砖的朋友！到不是为了报仇，当然，仇，顺便也是要报的。不过，还是要以弄清楚事情始末为先！谁叫我天生好奇心重。

　　然而今日夜里，我那朋友，却着实吓了我一跳，当我推门而入，嗅到他的一缕气息，哪怕没有见到他这个人，我也知晓，今日的他，的确是个没主的隐珠。我最近已经被震惊多了，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只是，打死我都弄不明白，莫非，他这魂魄还会自己溜达，无聊了，也到处转转？我真不想用推演，那恶心的感觉，经历了一次，绝对不会有在尝试的勇气，然而，当我看到这只隐珠卧在一张脏垫子上，即使头脑空空，那双紫色的眼，却带有毁天灭地的悲哀。

　　也罢，热血就热血一次，做人总要豁得出去！我不自知的抚上他的眼，想看看，这家伙究竟为何闹到如此地步：

　　依旧那一片茫茫雾气，依旧那一本白色的书，我站在书前，楔形小字跳跃旋转，梧桐树下，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坐在焦黄的落叶上，远处紫色晚霞层叠缠绕，整个天空显得瑰丽而绚美。

　　一个人影逐渐清晰，破损的黄色斗笠，泛白的布袍，树枝做成的拐杖。游人背着包袱缓慢前进，他来到梧桐树下的孩子跟前，慢慢弯下腰，拍拍孩子的脑袋，问道“整个村子的人都走光了，为何就剩下你一人？”他的脸上有深深的沟壑，可那一双眼睛，却充满生机。孩子傻傻的笑，之后重重的咳嗽。游人摸摸孩子紫色的眼睛，叹息道：“原来，只是活不久的隐珠！如此，我带你走吧！”

　　游人领着孩子，生活简朴却洋溢着温暖的味道，然而，这紫眼的男孩，病情却越来越重。游人领着他，访山问药，拖延到一个寒冬腊月，那漂亮的孩子即使冻的通红，却依旧只会傻傻的笑。游人看着他眼中的神色越来越弱，无奈的说道：“唤醒隐珠，是这世间最悲哀的事情，我本不想让你承受，这不该你承受的命运，可是，倘若不交给你一魂一魄，你又如何生存的下去呢！违了天道的修行，就算是我命中的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