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白途》屋蝉

2、第 2 章

　　第二天道士醒来后，发现小僵尸以一个非常滑稽的姿势撑在了地面和椅背上，双手又再次伸直在身前，棉被险险地挂在它身上，旁边的地上凄惨地躺着几张撕裂了的符纸。
　　道士目瞪口呆地看了一阵，无奈地笑了起来：“唉你只傻僵尸，真的不要太僵硬了。当然不可能泡这么一次热水你就能软和下来。嗯，不怕，今天我们有一整天的时间。”
　　于是小僵尸又再一次置身于热水之中听着符纸们八卦了。道士则摇摇晃晃地进村里给各户人家“大扫除”。临走前他交待了符纸们时辰一到就给小僵尸洒药水、换姿势，摆下了小瓶和拂尘就扬长而去。
　　一天下来，小僵尸再一次裹着棉被窝在太师椅里看道士食饭。今晚道士也无多废话，食过饭冲个凉直接贡进床去睡觉了。
　　翌日，道士醒来，首先转头去看小僵尸。
　　昨日重现，床上的道士只能摇头叹气。

　　要说这个道士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捣鼓这只小僵尸呢？其实不是没有村民问过他这个问题。
　　道士掠了掠不存在的胡须，微笑着说道：“贫道虽是为世间除妖驱魔，但也不想好坏不分赶尽杀绝。虽知此间正是因着这些妖魔鬼怪才更添一分灵气。若是没了它们，人们闲来无事的遐想又该安放到甚么东西身上呢？若是没了这些妖妖魔魔，贫道等人又怎么试出自身的修为到了何种境界呢？若是没了这鬼鬼怪怪……”
　　问他的村民已经摇摇头走了。

　　一个月后的这晚，小僵尸第三十一次裹着棉被看道士吃饭。现在小僵尸已经软和很多了，拉着它的符纸终于不用在第二天早晨发现多了个自己。
　　道士吃着饭，一边给小僵尸说着白天的见闻。附近的村庄他都去一一“清理”过了，这几天他决定去更远一点的小镇上做他的“生意”。
　　小镇的繁华自是村庄不能比的，见闻一多就让有些话痨的道士忍不住倾吐出来了。他从守兵说到平民，从男人说到女人，从皇榜说到八卦，甚至是街头巷尾大妈大婶、卖包子的阿福卖猪肉的阿莱还有卖金鱼的陈叔隔壁做裁缝的梁伯家里有多少只蚊子他都能说的清清楚楚。如果小僵尸拥有正常人的智识和思维，它一定会觉得眼前这个鸡啄不断口若悬河的男人简直是人类的奇观女人的榜样，这么能说的男人除了隔壁泥云国的专职口技员、人称『祖掌』的传奇男人再也没人能及得上了。
　　道士说完了这些，瞧两眼小僵尸的反应。见对方依旧睁着那双眼使劲眨巴着，不觉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真有些话太多了。他连说了几声罢以后，便起身洗漱睡觉去了。

　　春去秋来，空气中渐渐地有了些凉意。
　　捏指算算，小僵尸遭受着道士的折腾也将近半年了。如今的小僵尸，不但可以做弯身、曲腿等的大动作，甚至还能偶尔动动指头，摆摆道士教他的数字手势。当然它还是得每天泡六个时辰的热水，出水后马上被符纸们伺候着穿上厚厚的衣服然后裹上棉被，塞进那张太师椅里，坐在两个火盆之间看道士吃饭。
　　“啧，你说这天气开始冷了，你体内的阴气就像活人体内的阳气一样是不会枯竭的，万一保暖做的不好，一内一外阴冷相撞把你这好不容易软和了的身体又冻僵了可怎么办呢？我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他晃着一只鸡腿，满嘴油光地对小僵尸说着。
　　小僵尸眨了眨眼，伸手指了指自己。
　　道士奇怪地瞪它一眼，“对啊，我说的是你啊。”
　　小僵尸又指了指自己。
　　道士有些不耐烦了，他晃着那只可怜的鸡腿嚷道：“喂喂别告诉我你听我说了半年的话依然弄不清我说的人是谁啊！当然这个‘人’是泛指。”
　　小僵尸眨眨眼，从棉被中伸出苍白的手蹭向他的嘴角。
　　“啊？”道士垂眼看向小僵尸的手，掌心上一片油光。“原来你指我的嘴啊！”
　　小僵尸点头。
　　“哎那你为什么要亲自来抹呢？万一手冻僵了就不好了。”
　　道士一边说着话一边吹了声口哨。立时一张符纸飞来在小僵尸的掌心蹭了蹭。
　　“还不干净。”
　　符纸再蹭。
　　“不行，你脏了。下一个！”
　　于是飞来另一张符纸，第一张符纸默默退下了。
　　直到第五张符纸把小僵尸的手彻底擦干净了，道士才放开小僵尸，把小僵尸的手塞回棉被里，一边嘱咐道：“没我的允许别随便把手伸出来，听到没！”
　　小僵尸呐呐地点头，把手在棉被里收好。
　　“哼哼，”道士对小僵尸的反应很满意，居然抬手摸摸对方的头顶，说了句“真是乖。”
　　小僵尸因为不需要出去跟人打交道，所以它的头发一直没有束起来，只是披散着伸进了棉被里。现在小僵尸的头发被他这么一摸，立马蓬起了一团撑在小僵尸脑袋周围。
　　“哈哈哈哈！”道士忍不住大笑起来，身手去理对方乌黑的发丝。
　　“啧，你说你身体这么僵硬，头发却这么软，是不是很奇怪呢？”
　　小僵尸眨巴着眼睛看他。
　　道士收回手，搓了搓脸。他低头盯着手里的鸡腿，忽然叹了口气。小僵尸歪头看他。
　　“要不，我们往南走去？翻过南岭就不怎么下雪了，大概会暖和一些吧……”
　　小僵尸眨眨眼，不置可否，因为它对“南方”跟“暖和”根本没有概念。小僵尸身为一只僵尸，按理说是不会感到寒冷，而它确实感觉不到寒冷。身上穿的衣服和盖的棉被完全是道士出于不让小僵尸的身体冻僵的目的而加上的。小僵尸低头看看棉被，又继续盯着道士。
　　“唔，反正这里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除非你舍不得你那口棺木。”
　　小僵尸缓慢地转头去看靠在墙边已经积了尘的棺木。道士说它最初是躺在那里面的，后来成了僵尸才蹦了出来。道士还说大部分僵尸都对自己的棺木有种特殊的感情，既不想别人随便去触碰也不想离开自己的棺木。但是小僵尸自从有意识以来就一直没有回去过棺木里，而且他的思维活跃了很久才得知这口棺木的存在。有什么可留恋的呢？小僵尸想歪头，但就着扭头的姿势它很难再控制它的脖子了，于是它只能慢慢把头转回来，盯回它钟爱的注视物。
　　“我看你没有舍不得。那感情好！今晚我们就收拾收拾，明天出发！”道士打定注意后，终于不再冷落被他握了许久的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