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差》坑坑坑

2、一。

　　医院不论白日昼夜，总是开着惨白的灯，映着惨白的墙壁。走廊上总是匆匆走动的护士，间或传来一两声痛苦。
　　就是这样人来人往的地方，突兀地站着一个大夏天还穿着厚重的白色带兜帽斗篷的人。那人手上拽着跟手腕粗的铁链，甚至可以看见明显的丝丝白气，铁链蔓延向后，是一圈了无生气的人，一动不动的。
　　其实他们都称不上是人，不过无一例外的，他们都曾经是人。
　　他们仿佛就是理应存在在这里的空气般，理所当然却无法目睹。
　　天花板的日光灯闪烁了一下，但是因为在白天，没有多少人察觉。空间扭曲，一个跟原来站着的人一般装扮的人突然出现了。
　　轻邈看着来接班的同僚，没有多言，将手上的铁链交到同僚手中，打过招呼之后，就离开了医院。
　　他还没到下班时间，只能立刻前往下一个区域。
　　鬼差引渡亡魂是分区域进行的，有的在医院自然轻松些，有的则是一片的居民区，虽然人数上比医院少很多，可是范围太广需要时时刻刻地监视着，防止有漏网之鱼。
　　不过轻邈更喜欢居民区。比起终日惨白着，一成不变的医院，他更喜欢拥有着变化和生气的居民区。
　　那里的空气比医院温暖，阳光比医院灿烂，更加地贴近在他心目中人界的定义。
　　七界中，他最喜欢的就是人界。
　　或者说，他讨厌一成不变的东西，比如终日阴沉的冥界，永远是圣洁的代表的天堂，还有容不下一丝不同意见的天庭。
　　轻邈这次值班的，是一个别墅区，富人的聚集地。说句实话，其实他并不十分喜欢，不过总比医院好。
　　他撇撇嘴，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坐下。
　　某幢别墅的外花园的高墙上，坐着一个白色兜帽斗篷的人，宽大的兜帽盖住了人的眼睛，露出了秀气的下巴。烈日下，轻邈感觉不到丝毫的炎热，撑着下巴，翘着二郎腿，白色的靴子的后跟一下一下地翘着墙壁。
　　天空净朗无云，偶尔一只麻雀会停留在他的身旁，他伸出手指，挠挠它毛茸茸的小肚子，麻雀没有因此受到惊吓而飞走，反而歪了歪脑袋，圆溜溜的小眼睛似乎有些不解。
　　轻邈忍不住笑了笑，点了点它同样毛茸茸的头，继续撑着下巴。麻雀就这样一直呆在他身边。
　　遮眼的帽檐完全不会影响他的视野，只是针对某些能够看到他们的人类的遮掩罢了。轻邈看着眼前整整齐齐的房子，虽然会略有不同，各家的园林设计都不同，不过在他眼中这些都是没有意义的修饰，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基本上，值班轮到了居民区，就是混日子的，算是在医院辛苦了一段日子之后的休息。
　　轻邈盯着眼下的路，不时有车辆经过，偶尔也有步行的路人。
　　每天按部就班的度过剩余的日子，或许他们中有事业有成的，有家庭美满的，有身体强健的，可是在轻邈的眼中，他们都一样。
　　只要死亡一降临到他们的头上，他们同样会恐惧，然后由轻邈或者他的同僚接收，将他们带回冥界，接受审判、受刑然后轮回，再世为人。魂魄就是如此，在世的时候拼死拼活地得到一样东西，可到死后一样化为尘埃，堕入永无结束的轮回。
　　不过轮回对于魂魄本身就是一种消磨，消磨完毕了，就魂飞魄散。或许魂魄的粉末在漂泊的过程中，积聚力量，遇到其他的粉末，重新的组成了一个魂魄，重新轮回。然后再破灭。
　　这本身就是一个轮回。
　　脚后跟依旧一下一下地敲着墙壁，只是灰尘永远都不能妄想玷污这洁白的靴子。
　　轻邈看着太阳从正中至偏西，阳光从热烈转为黯淡，部分的残阳此刻正在西边依依惜别。而麻雀也早就飞走觅食去了。
　　他不需要进食，每个地区的值班时间是一个星期，一个月下一次班。这一天中，除了无所事事地盯着人类进进出出，他毫无收获，毕竟这里不是医院。
　　不过也不是什么都没发生的，比如说中午的时候经过的两个人类。两人远远地走来，手上提着塑料袋，似乎是刚刚购物回家打算做饭。
　　少年看到他似乎颇为惊吓，手中的购物袋都掉地上了，圆滚滚的橙子从袋中滚出。他旁边的带着眼镜的青年男子就镇定多了，对着轻邈一点头，算是招呼。
　　轻邈也点点头，听同僚说……这个区域似乎住着某个天师家族。
　　男子蹲下帮少年捡好橙子，少年回过神，也匆忙蹲下帮忙。蹲下的时候，男子冷冷的声音响起，算是给轻邈做了介绍：“负责这个区的鬼差。”
　　“哎……鬼差的怎么穿成那样……白色的……不会是白无常吧？！”少年听到男子的介绍，似乎燃起了浓浓的兴趣，尾音也拔高了些。
　　“不是，统一着装而已。”男子已经捡好，干脆自己提起塑料袋不再让冒冒失失的少年插手，拉起少年的手就走。少年似乎还有些不舍，一直望着轻邈。
　　轻邈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并且笑出了声。
　　男子顿住，警惕地回望轻邈，眼睛反光，看不清他的眼神，不过轻邈知道一定是不善的眼神。
　　“别那样盯着我，我也会不自在的。对了，给我个橙子，不介意吧？”轻邈止住笑声，问。
　　男子有些诧异，良久，才拿出一个橙子，向轻邈扔去。轻邈稳稳地接住。男子推推眼睛，透过眼睛，片刻显示出他的眼睛，“你吃得下么？”
　　轻邈带着笑意地回答：“当然，鬼差又不是一般的亡魂。”
　　男子留下意味不明的冷笑，拉着少年就离开，轻邈还能远远地听到少年追问着鬼差和亡魂的区别。
　　轻邈双手拢着圆滚滚的橙子，凹凸不平的外皮略显粗糙，不过在残阳的映射下，光亮更加的引人注意，轻邈甚至能闻到若有若无的橙子香味。轻邈单手把玩着橙子，抛弃接住，抬头看着黑了半边的天。似乎还有点点的光亮。
　　看着橙子抛弃后，因为重力又再次落入手上，轻邈有些出神地响起那个少年对自己的称呼。
　　“白无常啊……”，声音飘渺得就像从遥远的过去传来，似乎在溯源着曾经的一切。在橙子腾空然后落下的瞬间，稳稳抓在手中。“我可不是。”
　　嗯，这个橙子就当宵夜吧。
　　轻邈将橙子伸到鼻子下方。
　　略带苦涩的橙香瞬间占据了鼻腔和所有的嗅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