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悠雨

176、厮守

　　八月初六，尹珉珉大婚。紫坤和七宫主都没有现身，显得有些冷冷清清，西尽愁和岳凌楼倒是出现了，但是没有停留太久，便一起离去了。这里毕竟是紫星宫的地盘，婚宴上全都是紫纱衣着的陌生人，一来谈不上话，二来也没兴趣深交。虽然现在大家还算和平地共处一室，但是说不定哪天就会反目成仇。
　　岳凌楼去了西尽愁的房间，低头点燃桌上的烛台，有些感慨地说：“没想到她真的成亲了。”烛火淡淡的光亮照亮了漆黑的房间，西尽愁脸上模模糊糊的影子随着摇曳的烛火而微微晃动着。
　　岳凌楼喝过几口酒，这时候看他竟觉得有几分恍惚。心情有些沉闷，说不上是为什么。尹珉珉是他的仇人，他不可能为她祝福，更没有忘记当初说过的狠话，但却不再像以前那么恨得想要杀她而后快了。如果尹珉珉真能安心做好陈凌安之妻，永远不再出现在他面前，他自己的仇和常枫的仇，他都可以尝试着暂时放下。
　　“你当初说有她无你，有你无她，现在还是这么想的么？”西尽愁在他身边坐下。他很怕今天岳凌楼会在婚礼上闹出什么事情，一直有点提心吊胆，但一直到最后，岳凌楼都只是默默坐在角落里独自喝酒而已。他能看出岳凌楼心事重重，也能猜到岳凌楼在想什么，但他没有打扰，因为从岳凌楼软化下来的态度中，他看到了一点让两人冰释前嫌的机会。
　　“你当初也说，你不会对她坐视不管，现在还是这么想的么？”岳凌楼不答反问，嘴角噙着一抹妩媚的笑意，“她现在已经有丈夫了，用不着你无微不至地照顾了，今后你就应该离她远远的。”
　　“是啊……”西尽愁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我该离她远远的，但是，究竟多远才算远呢？我倒是想和你一起远走高飞，到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但是你能放下一切，跟我走么？”
　　烛光中，两人凝视着的眼眸，都陷入了各自的沉思。
　　岳凌楼没有应声，西尽愁早就猜到了。他的沉默是一种拒绝，他是不可能放下一切，退出江湖的，因为他有太多执念了。
　　“凌楼，这段时间我仔细思考过我们为什么总会争吵。这个江湖，我想抽身，而你想深陷。我觉得有你就够了，所以我可以放弃这一切，但是你觉得有我还不够，所以你执意留在其中。”
　　西尽愁劝过岳凌楼很多次，但岳凌楼就是不回杭州。如果岳凌楼当初根本就不曾进入水寨，他们应该不会闹得那样不可开交。
　　“我也曾想跟你离开，甚至已经坐上离开水寨的船，最后是你丢下我去救尹珉珉。现在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你放下了么？”
　　岳凌楼尖锐的指责令西尽愁有些无言以对。他低头想了想，反思着到底哪里错了。“如果我不知道，我就跟你走了，但是我知道了，我就无法坐视不管。要想根绝就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远离这些是非纷扰更远，更远一点，远到我连听都听不到，就不会让你失望了。”
　　更远，更远一点……远到无人知晓的海角天边……
　　“那时候，只有我们二人长相厮守，不问世事。世人皆以为我们都已死了，渐渐忘却我们的存在。你想过这样的生活么？你愿意这样永远留在我的身边么？我能给你不是荣华富贵，不是江湖地位，不是威望权势，就只是最简单的陪伴而已。”
　　岳凌楼超凡脱俗、飘然若仙的外表之下，其实长的是一颗充满野心和欲望的世俗之心。他有着强烈的渴求，无论是想报仇也好，想胜出也好，他很积极地活着，所以才费尽心思地谋划着，思考着。
　　西尽愁是不一样的。他是随波逐流的，得过且过的，火烧眉睫了才会挪一挪身。明明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和抱负，本应过着悠闲懒散的人生，但却总是被接踵而至的麻烦追得手忙脚乱。
　　回想起来，他们一开始会在一起，就是因为一个利益交易。
　　那个交易是简单直接的，清楚明了的，仿佛只是一时兴起的游戏，当时他们谁也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纠缠不清的局面。
　　“厮守？”岳凌楼回味着这两个字，表情在烛火下晦暗不明。
　　“这世上很多人相爱却无法相守，因为相爱只是一种情感，而相守却是一种行动。心里爱着一个人很容易，但是要做出与那人终身相伴的决定，要付诸行动，就会变得很难了。”
　　因为行动之间必然会有得失，有的人无法权衡得失利弊，驻足不前，有些人权衡出来了，但选择的却是分离。那少之又少的相爱相知，厮守终老真是凤毛麟角，难怪会有那句“只羡鸳鸯不羡仙”。
　　“我若现在对你点头，你能带我离开么？”岳凌楼问是在问，但他不用西尽愁回答，心里早就知道答案。他们是离不开的，紫星宫绊着他们，雪山千年的秘密缠着他们，江湖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只要身上的花狱火之毒尚未解开，远走高飞永远都是一句梦话。
　　西尽愁笑了，说：“你先点点头，我记下来，就算现在做不到，以后总有一天会做到。”他是开心的，他最怕岳凌楼连想要离开的心思都没有，那他说什么都是枉然。只要岳凌楼也有这个心愿，他可以想尽办法将其实现，总会有那么一天，能让他们如愿以偿。
　　“记下来有什么用？你的承诺几次兑现过？”岳凌楼幽幽长叹，不想又被欺骗了。与其承受愿望落空的失望，不如没有愿望。
　　“这次会兑现的，我真的记住了。”西尽愁保证。
　　“那要等多久？”
　　“无论多久，只要你愿意等，我就不会忘。”
　　“如果我不愿意等呢？”
　　“如果最后我们还是分开了，我应该不会再爱上其他人。”
　　这只是一段遗憾的爱情，但爱情依然是爱情，不会因为爱人的消失和离去而改变。西尽愁心中的那个位置，永远都是他占着。
　　“你就不能说话算话一次么？”岳凌楼有些生气，因为西尽愁刚才说出的，不是他想听的答案。那个答案让他觉得，西尽愁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分手的打算，不再强求了。
　　“那就算话一次吧，我会做到的，哪怕是一片梦境，我也会让你看到我想象中的，那幅和你在一起的最美好的画面。”西尽愁伸手抚摸着岳凌楼的脸颊，觉得他连皱起眉头的样子都美得可爱。
　　虽然让岳凌楼失望了很多次，但西尽愁每次都是把自己的承诺当真的。就像今晚这个承诺，他是用生命在铭记。
　　几个月以后，当西尽愁的真实身份揭晓，当他们意识到厮守终老的那天也许真的变得遥遥无期了，西尽愁依然没有忘记这个诺言。
　　他在一个飘雪的夜晚，救起了痛不欲生的岳凌楼，在京城郊外的一座深山里，在欧阳扬音的帮助下，用一炷迷香兑现了这个承诺。

　　就是尹珉珉大婚那晚不去洞房，跑到西尽愁房间，一掀开帘子发现岳凌楼在床上……
这件事稍微之前一点故事，其实他们真的只是在聊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