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篮子]双生》年唯

8、本家

　　草摩本家。
　　阴暗空旷的和室中央，一个身影悄然跪坐着。
　　光泽柔顺的长发垂于脑后，脊背直挺，带着优柔的风韵却又透出一股阴柔冷冽之意。
　　正前方的云障紧闭着，但背后却响起一个喑哑苍老的声音。
　　“夫人已经完全清醒了吧。”
　　“是。”女人低低应着，慢慢抬眼，纤长的睫毛下的目光是与她孱弱柔美的脸完全不符的狠意。
　　“很好……一切也都准备就绪了。”
　　“那么就开始吧……”
　　云障缓缓拉开，里头同样是正坐在中央的几个身影，缓缓伏身行礼。
　　红唇微翘，她笑得如牡丹风华美艳，可是隐隐透露出的恨意又如此决绝。

　　“晶，我很快就会找到你了，属于我们的东西，我会一点点重新要回来……”

　　这日她醒得比往常都早，下楼时别墅当中还是一片静寂，仆人们告知她早餐还在准备中时有点惊慌，大概是没有料想某人会起得这么早。
　　慊人也不甚在意，只道她先在别墅周围走走，等准备好了再找人通知她就是。
　　有了前车之鉴的她没有那么不着调地向森林里跑，只是在别墅庇护的花园内散步。说是花园，不过却自然地与外界衔接，界限并不清晰。由着小路牵引，她慢慢绕过别墅的主体来到了后方，几处风景变换，最后入目的是一座玻璃建筑，占地面积看来不大，里头绿郁翠青。
　　是花房吗？有些好奇地走向那座玻璃温室，推门进入，所见的便是各色植物，她对植物不是很了解，能认得的不多，叫得出名字的更是了了无几。
　　不过很快慊人就发现，早起的人不只她一个，在她拨开一束南国蕉叶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想她的惊讶应该表现在了脸上，不过在他转身发现她的存在前她已调整好了表情，将目光转移到那人的动作上。
　　对方转头也是一愣，然后有礼地点头。
　　“早上好。”
　　“早上好。”
　　“呐，没想到慊人你也起得这么早呢。”
　　“嗯。”
　　看着他在一排植物左瞧右摸，她还是表现了下好奇道：“你在做什么？”
　　“这不是很显然易见吗？当然是在种花啊。”他笑着。
　　种花？她一直以为他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家伙，就算现在亲眼所见也还是很难相信这个公子哥正在干这种……粗活。
　　看到了她脸上的不可置信，绫女哈哈笑着：“好吧好吧，这些花确实不是我亲手种的，但是也有部分是我培养的，我可是等着这些花来泡茶呢。”
　　“泡茶所用的花也需要你自己来种吗？”
　　“那倒不是，”绫女直起腰来，走到一旁的水池边洗了洗手，一边用手帕擦拭着双手一边向她走来，“只是这几种花货柜上卖的总是不太好，这里的园丁很有经验，就拜托了他们帮我种一些。”
　　“是吗……”
　　从她身边而过走向一张放置在玻璃墙边的白桌，
　　绫女悠然坐下，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舒展筋骨，清晨的曦微淡淡地笼罩在他的身上，银发闪烁着光芒，皮肤也愈加白皙透亮。
　　只是这样的美人也无法在她的心中加分，虽然一开始无法看穿，但是到今日她算大概清楚了这个家伙的禀性。
　　凉薄，真正的凉薄。
　　表面看来也与他人谈笑风声欢乐吵闹，可是始终保持着绝对的距离，除了与紫吴及波鸟在一起时才能看到难得的坦诚外，实际对他人的事秉持着一种漠不关心的态度，也许并非故意，却确实是一种情感上不够成熟，他自己也应该了解这样的自己，但却抱着一种无谓顺其自然的态度，因为暂时还没有尝过这样下去将带来的苦果。
　　所以就算是对自己的亲弟弟，也是一样。
　　慊人看着这个正惬意地晒着太阳的家伙，心里慢慢想着，他却转头向她发出邀请，“过来坐坐吧？”
　　慊人慢慢走向他，不长的距离，走至另一张椅子边然后坐下。
　　阳光渐渐变得炫目燥热起来，玻璃罩外是青翠的草坪，远远地与森林相接。
　　她没有再开口说话，两人离开花房时她已改变了心意。
　　因为她意识到面对绫女这样的家伙话语什么的效力实在是太低，而自己之前所想的做法现在看来竟是有些可笑而幼稚的多事。
　　要改变两人的关系需要的是时间，而时间正是她所不能控制的。
　　走在返回别墅的路上，绫女时不时地带起一些轻松的话题，不过她并没有什么回应，她不太擅长和绫女与紫吴这种健谈型的家伙相处。
　　行至一半却看到了由希，由希在看到她的同时脸上似乎是高兴的表情，不过见到她身边的绫女时却立刻将表情收起，向他们跑来。
　　“早上好，由希。”慊人对她道，由希跑至他们面前，只是看了一眼绫女，微微喘着气道：“嗯，早上好……”
　　不过由希的表情稍稍变得有些凝重，她用眼神无声询问。
　　“那个，本家的人来了。”

　　回到别墅时佣人们恰好准备好早饭，可是餐厅中只有红野在餐桌旁静静坐着。
　　注意到了已经到达门口的慊人三人，红野起身望着他们。率先走入的慊人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虽然红野面上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但是敏锐的她还是感觉到了他的些许不安。绫女也径自走到他的座位上坐下，一边自顾自的唤佣人给他倒早茶。
　　餐厅里响起些微餐具碰撞的清脆声响，慊人吃的很少，很快放下餐具，拿过佣人呈上的盘子里的方巾的同时也听到了进餐厅后的第一句话。
　　“慊人大人，本家的大人已经在待客厅里等候多时了。”
　　“……知道了。”
　　由希停下用餐的动作看着她，慊人起身退开椅子，对他笑了笑：“你继续吃吧。”
　　“我……”
　　“红野。”她没有让由希把话说出，只是唤了一声坐在对面的红野，红野也放下手里的方巾退开椅子起身。
　　餐厅门口是刚起不久的泼春和依铃，慊人只是瞥过他们一眼，不过却在经过泼春身旁时轻轻道了一声。
　　“……拜托你了。”
　　泼春似有一怔，随即有所悟地转头看向还坐在餐厅中看来有些不安和焦急而频频望向门口的由希。

　　完全没有享受到避暑乐趣的慊人心情不算太好，提前结束了旅行风尘仆仆地回到本家后立刻便接到了女官的传话。
　　所谓家中的长老求见，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召唤才对。
　　慊人沉默了一会，大步流星地越过女官，冷冷地丢下话：“等我换完衣服就来。”
　　“……长老们希望立刻就能见到您。”
　　“那就让他们等着！”
　　这一声喝把周围的人吓得不轻，除了红野和女官还能依旧镇定地跟上她。
　　“派人回禀长老们，家主身体状况不佳需要休息片刻，请长老们稍作等待。”女官压低了声音吩咐旁边的佣人，佣人忙点头应着，慌忙地跑开了，红野只是默默跟上慊人与她并肩而行。
　　换过在家中穿的便服，慊人随着女官穿过一个个门厅，一条条长廊，最后才到达了长老们聚集议事的和室，门边的佣人都沉默而谨慎，低头卑恭地为她拉开大门，极大的和室阴冷沉郁，入眼的是长宽均为十间左右的空地，地板用的是上好的板材，被擦拭养护得明亮异常，反射着冷冷的光，两侧排列坐着的是目光比地面反光更冷的家中长老们。
　　慊人立在门外静静地打量着门内的情况几秒，然后慢慢走入室中，身后的门在她进入后无声地合拢，女官也没有入内的资格所以在门外等候。
　　踏上那冰冷的地板后慊人站定，接受着两侧而来犀利的审视，她注意到这些长老中有些目光带着或多或少的恶意并且都来自于她的左侧，心下了然了六七分。室内沉寂，不知是谁先从鼻中冷哼一声，然后一声喝。
　　“哼！家主这是连基本礼节都遗忘了吗？未免也太不像话了！”
　　抬眼瞥去，坐在左侧为首的老者一脸傲慢与威吓，见慊人依然毫无反应并且毫无顾忌地打量着他，老者不由地怒意升起，正要发作，却听右侧为首那一直闭目正坐的老人缓缓开口。
　　“康信大人未免过于急躁了吧。”
　　慊人移过目光，那老者穿着紫色的家服，银须白发，是家中德高望重的一位长老，虽然从未见过，她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急躁？”草摩康信冷哼一声，“难道要像晴彦大人这般悠闲，甚至悠闲到可以丝毫不顾家法家规吗？”
　　“康信大人！请注意您的措辞……”右侧下位的一个稍年轻些的男人忍不住开口却被紫衣老者抬手拦住，老者淡然平缓地对草摩康信道：“康信大人严恪于家规自然没有任何过错，不过家主年纪尚轻，凡事不必太过急进，应慢慢引导才是。家主，请上座吧。”
　　没有留给草摩康信任何插话的机会，紫衣老者已经转向慊人，慊人便顺着他的话大步走至场前正中，正跪坐下。
　　草摩康信压下心头的不悦，调整了下表情再次开口。
　　“听闻家主才从奥多摩的别墅回来，可有此事？”

　　红野整理完东西刚刚泡上一壶茶，便听见走廊上一阵脚步声响起，而后门障被唰的打开，慊人面色颇黑地踏入房间，重重地在他身旁的软垫上坐下，他立刻为她倒上一杯茶水。
　　立刻房内便充满了清新的茶香，佣人们早已拉上房门安静地退下，慊人看着他慢慢倒着茶水，长吐口气，慢慢缓和了自己的心情。
　　“谢谢。”
　　轻轻地端起茶杯，慊人呷一口茶，苦涩甘甜的滋味便在她的唇齿间纠缠而起。
　　过了许久，红野才打破两人的沉默。
　　“气消了吗？”
　　慊人放下茶杯，道：“……好多了。”
　　在他身边她可以找回内心的片刻宁静，有什么不快与怒意也就这样轻易地被化解。
　　“虽然这样有些不敬，但是对长老们说的话你可以不必太过在意……过去慊人从独自出过这样的远门，引起长老们这样的反应也是可以理解的。”
　　“是吗……”慊人口中这样应着，可是那以草摩康信为首的长老们显然不带任何关怀之意，警告的意味她倒是看出了七八分。
　　是在提醒她身为家主应该自重，或者说，不要再做任何超出他们“期望”的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