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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直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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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个童话故事的奥义就是王子和公主总要经历重重磨难最后安全合体欢喜哈皮。

      根据这个定理可以推出现实生活中出现童话的几率,无限趋近于零。

      1

      丁马克的童年其实很乏味,爹娘平时忙工作没空理他,就把他丢到祖父家每月整点生活费就算是有着落了,祖父腿脚不便,祖母早早过世,因而祖父一直都是一辈子没出嫁的姑姑照料的。

      祖父是个严肃的人,这一点可以从丁马克的父亲身上找到投射,如出一辙的刚毅的线条——甚至连姑姑也是一样,脸庞上很少看见笑脸。

      祖父住在一幢大房子里,有两个负责打下手的用人,可是这样依然没能够缓解小丁马克内心里无法遏制的孤独。

      没有同龄的小伙伴陪着一起玩弄堂游戏,很少说的上话的爷爷和不苟言笑的姑姑,这些带着浓郁的面瘫特征的组合真是糟糕到了极点,丁马克的未来似乎也注定要走上面瘫的不归路。

      ——谁信。

      丁马克似乎是完全地不同于父亲与祖父,是个精力旺盛爱笑爱闹腾的孩子,就算没什么人对他说的话作出回应也能自得其乐,典型的男孩子。

      闹归闹,丁马克总能够在姑姑和爷爷的责备范围内犯下小小的过错,一旦要被斥责的时候总是摆出一张纯洁笑脸,眼里透着无辜——小过错罢了,只不过是被姑姑勒令到门外站着几个钟头,也不算什么要紧事。

      至少比姑姑一直扬言着说要把丁马克赶出家门送回父母身边要好。

      是不?

      2

      丁马克真心实意感谢姑姑罚他站门口那次,是快上小学之前那年的夏天。具体是因为什么而被姑姑勒令站到门外,丁马克后来想了很久也想不起来,可是他一想起那一天脱口而出就是嗳诺子那时候戴着花边小草帽呢!——刚说完就被诺威一拳捶在肩膀。

      小丁马克站在门口屋檐下看着一个看着就觉得柔柔弱弱的小孩子被牵着手从自己眼前的街道走过,她的头上戴着一顶有花边的草帽。

      他觉得或许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孩子,虽然他统共也没看见过几个孩子。

      很多次站在门口就这样看着车水马龙从眼前流逝,虽然会对有些漂亮的车子看的眼睛发直,然而当那些光鲜亮丽的线条消失在视野的尽头,他也不会觉得遗憾或是难过,只是会将注意力投放到另一个可以吸引眼球的物体上——大多数情况下是又一辆“帅气到爆”的车子,很快地掠过视线——然后慢慢地记忆消散。

      可是这一次,他只是一直用目光追着那个脸色苍白身形瘦小的孩子,草帽下面飘出了几缕头发,是浅浅的茶色——他很少看见这种发色,觉得新奇而令人着迷。

      要是能让他也注意到我就好了。小小的丁马克头一次觉得自己有了一个伟大的想法,他目送着那个孩子从自己的视野里消失,觉得那么难过,他想,要是能够让他跟自己说说话该多好啊——他会喜欢浅蓝色的牵牛花吗?那么飞在白色鸢尾上面的蝴蝶呢?

      要是能说上话、要是能让他看见、要是……

      丁马克的脑子里,满满当当的“要是”,被姑姑使劲拽着手臂拖回家给一下子打断了,他在被姑姑斥责的时候,眼前,还是晃动着被风吹起来的,那几缕浅茶色的头发。

      ……要是他就像那些很快地从视野的这一端到那一端一样,消失掉了呢。

      3

      夏天的日子过得很快——炙烤的发烫的柏油马路,撕心裂肺的蝉鸣,还有基本上除了雷雨之后都没法消停的炎热,一溜烟过去了。

      知道自己可以上学这个消息,是姑姑板着脸对丁马克训斥的时候无意间带出来的。他想啊想啊,开口问姑姑,学校里有好看的花花草草吗,姑姑瞪了他一样,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丁马克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事情。

      你要回家跟你父母住去!姑姑扬起了眉,看起来像是对丁马克生了气的样子,你要离开这里了,小鬼头,谢天谢地夏天总算过去了。

      要是离开了这里,岂不是找不到那个孩子了?

      丁马克猛地抬起眼睛看向姑姑,眨了眨眼睛,觉得有点小小的难过。

      他说,姑姑我能不走吗?

      我会好好的不乱跑我会好好的坐在房间里看图画书我会好好地不去弄院子里的花儿姑姑我不想走。

      他趁着午后偷偷跑了出去,顶着被姑姑再一次斥骂的风头冒险离开。他记得他上一次看着那个孩子被他的长辈牵着手走向街道的尽头,所以他想去——至少在离开前——问问看、问他喜不喜欢飞在鸢尾上的蝴蝶……至少在离开前,想说一句话,同那个孩子。

      这是怎样一种执念,被孩童的单纯执一的心无限倍数放大,一直放大到占满了整个小小的心脏。

      他一直跑。

      一直地跑。

      有很多岔道,他只是凭着感觉与猜测,去选择,然后,再一次奔跑。

      能找到吗?能找到吗?

      然后他最终停在一幢小小的屋子前,他的心跳得飞快,不知道是不是奔跑的缘故,他觉得喘不上气来。

      他伸手敲了敲门。

      如果门背后出来一个像姑姑一样凶的女人会怎样呢?不要怕,丁马克,你想要做到的事就一定要做好它,妈妈说过的。不要怕。去做到它!

      小小的脑袋里设想了很多种可能性,然而门就在他设想了一千多种可能性之后吱呀一声打开了,开了一条小缝。

      丁马克紧张地直咽口水。

      然后他眼睛一亮。

      4

      那个孩子神色看起来很冷淡,穿着棉布睡衣站在门口,没有一丝怯色,他看着丁马克,不说话。

      丁马克也看着他,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是谁?

      5

      丁马克不知道要怎么说要怎么做。名字啊身份啊,这些他都不知道要怎么说。这些他也不知道要怎么说,他忽然觉得在那种简单平静的目光里面,他很难说出连成的句子。

      我……我叫丁马克!

      门缝再打开了些,可是那个孩子的手还是紧紧地攀在门沿上,没有让开身子的意思。

      他们就一直这么站着,然后一个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

      诺威?你在干什么?

      然后丁马克看见那个孩子回过头去,说道,妈妈我有一个朋友要进来。

      6

      诺威年纪和丁马克差不太多,这是诺威母亲端上点心和茶的时候无意间说出来的。其实这么大点的孩子,又是才过来没多久,是不会有什么朋友,可是诺威的母亲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轻声细语地问询丁马克是否需要在茶里加一些牛奶。

      是个温柔的女子。丁马克看着温和笑着的女士神神在在地想着,而且还有一头那么漂亮的,浅茶色的头发。

      然后诺威的母亲温柔地笑笑,对着忽然扭捏起来不知道要如何作答的丁马克说,你们玩吧,我去做饭。

      诺威就在这一句话下,站起了身,转身走开。丁马克不明所以,也起身跟了过去。

      顺着扶梯走上去,他们一前一后走进了一间小小的房间。似乎是刚搬来没多久,小房间里随便地堆着书本,空气里有着很浓重的灰尘与墨汁的味道,看样子是没来得及打理。

      小房间里还有一座旧沙发,除此之外似乎没有任何可以落座的地方,然后诺威站在沙发旁边,看着丁马克。

      丁马克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诺威是要他坐在沙发上,他傻乎乎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只差要掐一把看看这是否是真实,然后他有些忐忑地坐在沙发上,目光随意扫着,感到了轻微的不安。

      他忽然看到熟悉的图案,在一本书上,它看上去同自己已经读的滚瓜烂熟的插图童话很相似,或许它们正是同一本?

      正这么想着,他便站起身来,跑过去拿起那本书,回过头来对诺威笑着说,你要听童话吗?

      结果他还是被很快就寻来的姑姑领了回去,没念多少童话。站在门口听姑姑一板一眼地对诺威的母亲赔罪说管教失当说丁马克父母不在身边说丁马克是个没家教的孩子,他都没注意到,只是看着站在扶梯口的诺威。诺威不过来门口。丁马克也不能进去。

      丁马克张了张口,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刚才光顾着自己念童话,都忘记要问问看诺威喜欢什么花,也没有听到诺威说一句话。

      原来那样辛苦冒着风险跑过来,却忘了一开始要做什么。

      丁马克不知道该不该说再见,但是被姑姑捏着手腕带走的时候,他一直都在不断地回头,看诺威是不是会到门口来。

      连一句再见都没有说出来。太遗憾。

      7

      后来是怎样?——这句话将会出现很多次,因为时间这样过下去觉得太缓慢,丁马克记得自己小时候总是一个人捧着图画本童话,一边看一边念念有词说着后来怎样了呢?

      好像这样是有另一个人在同他一起分享这本书页的装订线已经有些断裂的童话,好像那个人一样搬着板凳坐在花园里,在听他念童话本。

      要上小学了。丁马克心中也有些小小的雀跃,他问母亲,诺威会在那里吗?

      母亲拍着他的脑袋,对他说,我想诺威不会在那里,但是你可以认识很多很多其他的同龄的孩子。

      也许母亲是把诺威当成丁马克太多次因为太过喜爱而为之取了名字的花朵或者是蝴蝶。丁马克听了这个答案,有些讪讪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趴在窗口有些出神。

      能再见到诺威吗?才刚刚知道名字,好多其他的都没问过。真可惜。明年再到祖父家去看看,等着,说不定还能见到诺威。

      小学的日子过得特别快,快得丁马克几乎都忘了时间是怎样过,而他居然已经升上了初中。

      跨越过铺天盖地的测验和试卷,他说要在一年级暑假回祖父那边的心愿,这样一直被这样那样的原因搁浅,现在他得了空,终于能回去一个模糊着童话的地方,去找一个几乎称得上完全陌生的人。

      真是糟糕的设定,可是每一个少女漫不都是这样写着,这样去追索,一定会顺藤摸瓜找到某个青梅竹马,进而发展一些微妙的事?

      可是诺威不见了。

      房子挂牌出售,所有的家具都蒙着白色的纱罩。

      看门的管理人员一边不耐烦地驱赶着随意就从敞开着的门溜进去的丁马克,一边回答着丁马克的问题——

      搬走了。

      这家人去年搬走了。房子被银行收走,正准备拍卖。

      8

      丁马克总觉得他还会遇见诺威,这是被他称之为“男性第六感”之类的一贯被他盲目迷信着的东西。虽然他从小学一年级到五年级都曾经幻想过诺威会凭空出现在他的生活里,然而每一年新开学都是很自然而然地看着期望渐渐消失在现实。

      童话里王子和灰姑娘总能够恰如其分地在特定的时间怀着特殊的情感相遇。

      妈妈给他念童话,总喜欢增加一些容易使人伤脑筋的东西,可是丁马克就是这样记着了。

      如果这个世上真的有着童话故事一样简单温情的情节——

      诺威是在初中二年级的秋天转学过来的。老师介绍了些什么东西,丁马克当时都没在意,他只是在想,如果老师给诺威安排在丁马克的旁边,他就可以问他喜欢鸢尾还是山茶,也可以问他,是否还喜爱着绘本童话。

      而丁马克是有同桌的。所以这一切只能够是小小的幻想,丁马克有些郁闷地想着,眼睛悄悄地打量着诺威。

      看着还没有完全长开来的样子,四肢和五官纤细秀气,还有那样好看的前茶色头发——同过去来看,还是能够明白无误地知道,啊——这就是当时一下子撞进眼睛里的那个孩子。

      老师给诺威安排的座位刚好隔着一条“走廊”在丁马克的右边。虽然每个礼拜都要按着次序调换座位,可是这样来看,四个礼拜里面有三个礼拜是可以和诺威近似地坐在一起,这看上去还不坏。

      刚一下课丁马克就打算去问问诺威还是否记得多年以前有些无厘头乃至莫名其妙的初遇,可是呼啦一下全部都拥过来的女孩子太多,以至于牵连了还没站起来的丁马克,而诺威更是被女孩子围得严严实实。看起来简直就是杯具进行曲一样惨淡。这几乎可以预见诺威未来高高的人气。

      丁马克在内心纠结良久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诶,诺威有超好的人气我难过个啥呢。

      真是没道理的事。

      嘿你好我是丁马克!你叫诺威对吗?我可以叫你诺子对吧?

      这样子类似的设想不断地跳到脑子里的时候,丁马克还没能跟诺威说上——一句话——。

      终于算是在放学时候拖拖拉拉跟诺威一起离开教室的时候,丁马克趁机问道,诺威……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丁马克。

      诺威回过头看着丁马克,浅蓝紫色的眼睛很平静,没有过多别的色彩。他只是这样看着,丁马克也这样看着,恍恍惚惚就像很久之前他们一个在诺威家的门口,一个站在扶梯口那样,彼此缄默不言。

      诺威没点头也没摇头,然后开口说不知道。

      童话这种东西,说到底只不过是离开现实飞起来的风筝,一旦落到地上,就什么意义都没有了。

      怎么会不知道呢我是丁马克我给你念过童话在那个很讨厌的过得飞快的夏天你对你的母亲说我是你的朋友——

      那些字句一下子涌入丁马克的脑海中,可是他这一刻,依然一句话都不说,站在原地,看着诺威背着书包转过身去,慢慢地走,走远。

      如果两个人,失去联系很多年,失去联系之前也只不过蜻蜓点水有过浅交,那该怎样?

      ——重新来过。

      谁给谁念了童话谁在第一眼看见谁觉得那样在乎。其实说到底总会被归入孩童般稚拙的情愫,很快都会被忘记。忘记了也不亏,而没忘记的才是傻瓜。

      9

      丁马克和诺威之间隔了一个五年,现在要想办法在四年里这样拼命地填补,看起来简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可是他还是这样愿意去尝试去做到。

      他开始意识到他对诺威的心理,存在着某种令他难受令他内疚的东西。虽然说到底只是孩童未成形的约定,当事人根本都没有多余地说过什么。可是丁马克就是这样认定,他欠了诺威整整五年。

      快一点吧,丁马克,快点去告诉诺威其实你一直都没忘了他。那些早早拟定在心里的话语,不是每一年没法去祖父家的时候都下定决心要说出口的吗?

      所以不管诺威是怎样对他的想法,他却是一定要把自己的思考告诉他。

      孩子般的稚拙。

      孩子般的执著。

      傻傻瓜瓜的,什么绊子都不要看见,是多好。

      10

      校园欺负事件。他本来以为这种事情一辈子也不会发生在身边,可是当他有一天照例对早到的诺威打招呼的时候,清楚地看见诺威眼角的淤青和鼻梁上的OK绷,忽然觉得生气起来。他明明是对谁都能笑出来的,这一次却没办法维持笑容了。

      他扶着诺威的肩膀,轻声说,诺子。诺子。这是怎么回事。给我说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好不好。

      已经……无法再有任何语调了。

      你们怎么可以欺负他怎么可以对他做这样的事。去死吧渣滓。

      丁马克第一次动拳头,是为了诺威的缘故。并不是逞强地想要为了诺威出头之类傻乎乎的想法,他只是讨厌——那些糟糕的比回忆更不堪的渣滓,都去死吧。

      一个人对上很多人,不是电影,也不会有孤胆英雄。丁马克是这样不会打架只能蛮干的菜鸟,拼死拼活,终于还是被撂倒在阴暗的角落,被偶尔路过的人送到医院急救。

      结果是丁马克和欺负诺威的一起受了处分,大伤好后被叫到校长室里听暂代校长职务的教导主任隐晦尖酸地说刻薄话的母亲眼睛红红的,丁马克看着母亲,觉得有些后悔,可是大肆嚣张在肌体上的嚣张使他没法多说什么,只是直视前方挂在教导主任办公室上一幅俗气的肖想。不是教导主任的。画像上的人看起来很眼熟。

      看着和诺威有些相似,但是却不是。

      他住院期间,有些许同学来看他,随便说笑些话,各自都默契地不提丁马克伤得这样的缘故,丁马克也乐得不用抓耳挠腮解释他和诺威的渊源。

      可是诺威——没来。

      吃了几天医院难吃的病号餐,终于回到课堂的丁马克发觉到了诺威态度上的变化。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关系——诺威又回到了一句话都不对他说的境地,过去曾经偶尔会出现的他嬉皮笑脸管诺威叫做“诺子”的时候对方会回应一句“死蠢”的温情脉脉像是一夕间消散的蜃景。

      好多次课堂上压低了嗓子试探着叫着诺子都得不到回应,丁马克看着诺威端坐的身子,心里幽幽地,失落开来。

      这算是怎样——又一次失去他吗。

      诺威留下打扫做值日的时候丁马克坐在座位上想了又想,终究还是没说话,只是道了一句再见准备离开。手指攀援着门把手,背后传来诺威的声音,轻轻的,像是一丝重量也没有的——

      死蠢,以后不要打架。

      这一年是初二的夏天。他看起来炎热地令人熟悉而感伤。初二的暑假一过,就将是充满了拼杀味道的初三。

      可是诺威对丁马克说不要打架的时候,就像是盛繁富丽的春天重新扩散开来。

      于是丁马克转过身来,重新挂上了那一副招牌的笑容,快步走过去硬是扯过扫帚,嬉皮笑脸地说我来做值日吧诺子你等我我们一起走。

      11

      功课上的事情,真的很讨厌啊——

      丁马克捂着额头不忍心去看自己糟糕的英文成绩,英文为什么这么讨厌呢?外国人这样纠结与一个单词的位置和用法,谁知道定语从句是个什么鬼东西啊——同位语从句又是什么啊!

      这些鬼哭狼嚎总是很容易在刚考试过后的班级听见,此起彼伏的,男孩子尚好,女孩子里对着数学成绩在老师分析试卷的时候哭出来也有可能。

      诺威十个一等一的优等生,在周围一圈怨念之中兀自岿然不动。

      丁马克怨念英文的变态之余,也会用仰慕的眼神望望诺威,诺子考好了也那样淡然,考不好——诺子可没有考不好的时候。

      啧啧,初三了想想也是觉得恶心的中考就这样越来越近了,班主任是个逼近完全谢顶的老男人,颇为促狭地要求学习委员每日都在黑板上更新数字。

      距离中考还有多少天。

      哦真见他的鬼。

      一方面是大考临近压力倍增,另一方面也涉及到未来走向的一个选择,拔尖的学生里面自然是暗暗较劲。丁马克观察下来,班级里能和诺威真正较上劲的,也只有那个长得高高大大戴着一副眼镜的贝尔瓦德。他是校长的儿子,第一的位子,除了诺威,也就只有贝瓦尔德能去坐上一坐。

      越来越接近中考,气氛越发紧张起来,各种大小动作不断,对上层学生的各种震荡一波接着一波。

      所有人都认为的考上省重点的热门就在诺威和贝瓦尔德,好巧不巧分配下来的推荐名额也只有一个。不管最后花落谁家,另外一人要进入省重点也几乎是稳操胜券。

      名额最后还是给了贝瓦尔德。有人伤心,有人跺脚,有人看戏看得爽利正等着损一把被刷下来的优等生,也有人不动声色。

      丁马克属于前两种合一,诺威还未曾说一句,他却生气起来,咕哝着学校不公平,直嚷嚷着要带着诺威去校长室说清楚名额到底是怎么弄的。

      诺威自然不愿意,听完丁马克一同天马行空的胡扯主意之后伸手来敲了敲丁马克的额,说道有时间东想西想,还不如坐下来学点什么。

      死蠢。别想太多。

      12

      岔子就是你以为不会出岔子的时候出现的。

      丁马克正在帮老师做苦力搬一本一本比砖头还厚的参考书去教室的时候,看见诺威和贝瓦尔德站在走廊的尽头,在说着什么的样子。

      诺威的嘴角有点小小地勾起。

      可是为什么这么好看的笑他都没怎样从诺威的脸上看见过。几乎要松开手将那些参考书砸在自己脚上的丁马克心里一阵一阵地,难受地厉害。

      诺威没注意,而丁马克就一直站在那里捧着重力不小的参考书堆,看着诺威。

      然后他有些吃力地搬着书走了,只是觉得心里有些疙瘩,好像明朗了。

      只可惜这些疙疙瘩瘩的东西,是绝对不能说出来,更是不能说给诺威听的。这些糟糕的想法。

      丁马克的心里就是觉得,有一个东西硌着了,心口那里酸疼酸疼。

      13

      诺子,要是考上好的高中,你会把我丢到脑后去吗。

      啊啊,不管怎么说,这样冒傻气的话,肯定是不能说给你听的。

      14

      丁马克还记得中考那天他满头大汗在考场外面等——被母亲唠叨了半个小时终于决定还是索性提早去,本来是希望能早点到那里——他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要交给诺威。他总是隐约地觉得,这一次过后,大概时间不到诺威了。

      他站在还没开门的充作考场的学校把手揣在口袋里,手指捏着昨晚小心放进去的东西,翻来覆去时不时地就轻轻用力,像是这样做可以安心似的。

      大约三分钟以后,丁马克的视野里就有了诺威的瘦削的身形。诺威还是背着朴素的书包,头微微垂着,他越走越近,几乎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嘴唇蠕动,丁马克有些好笑地想他该不是还在忙着背作文背公式?

      于是他从倚靠了不多时的墙壁直起身子,迎向诺威。

      诺子。他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我看你紧张得要死啊——不如我们玩点什么放松一下?

      诺威盯着他,疲惫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算是默认了丁马克小小的胡闹。

      于是丁马克就笑嘻嘻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那一枚小小的玩意儿,阳光下亮闪闪的,被他捏在手指之间的硬币。

      这个硬币的两面是不同的,正面是1反面是大丽花,诺子,如果我这样抛上去再接住,你觉得会是什么呢?

      然后他把硬币放在自己的大拇指上,稍稍用力。

      硬币一下子飞了起来,高高地,闪着银色的光。诺威的眼注视着那枚小小的硬币,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唇。

      有一刻诺威甚至在想,那会是人鱼身上闪闪发亮的鳞片吗?

      15

      考试成绩出来的时候,丁马克正窝在家里对着电脑抓耳挠腮不知道该给自己的部落格填塞点什么东西为好。

      上了锁的只有自己才会去看的地方,说点什么都无所谓。丁马克看着还是空白一片的输入框,苦着脸忽然开始怀念被语文老师追打的日子——那样至少还可以在部落格里吐槽语文老师的冲动傻瓜,顺便悄悄地感谢诺威在考试的时候丢过来写着答案的纸团。

      那时候看起来多开心呐,像是初中四年来所有开心的事情都只剩下这么丁点了。

      母亲在公司打来电话跟丁马克说他的分数,考的还凑合,好歹是能上城里的高中而不至去涎着脸求谁帮忙开后门借读。

      丁马克听完分数没怎么特别开心,只是忽然冒出一句,诺威的成绩是怎样?

      电话那头的母亲一头雾水,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丁马克已经说了句老妈你工作忙我挂了。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诺威铁定能去最好的省重点继续学业嘛。丁马克看着天花板,想要满不在乎地对自己说,嘿你个死蠢傻瓜,他这是去了更棒的地方读书,谁叫你技不如人去不了呢。

      谁叫你——

      丁马克猛地伸手掩住自己的眼睛。

      诺威和贝瓦尔德要出发去省城的时候,班里人自发联系说要一起给他们送行,电话打到丁马克这里出了岔子。丁马克的手机关机,而座机根本不接电话。

      诺威站在火车站,脸上淡淡的看不出表情,末了火车来了才说了一句那个死蠢不来也罢,说完就回过身子提着行李吃力地走上火车。

      不过,帮我带一点话给那个死蠢。

      16

      丁马克知道诺威就是这个日子出发去省城,也差不多猜到了班长的心思,可是他就是不接电话。电话的铃声回荡在房间里,碰撞着墙壁,轻微的回声现象甚至能够在贴着墙壁的地方听得见,可是丁马克就是没有动一动的意愿。

      最后电话声戛然而止。丁马克正要起身去洗把脸,电话又一次响起,丁马克顿了顿,鬼使神差地接了电话。是班长的声音。

      班长的声音一直在他的耳边回荡。他听得很清楚。话筒那边气息不稳显得非常愤怒的声音,一句一句说着,敲打在胸口,痛不可言的。

      诺威有话要我带给你个小混蛋。你给老子听清楚,老子只说这一遍,错过了谁都不会管你没听清楚。

      记得叫他别打架,叫他上课的时候不要做白日梦,考试的时候有把握做的题先做起来不要对着做不出来的题发半天呆。

      还有——我一直都记得。

      丁马克想,他这是在犯什么傻,想要哭,结果居然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我真他妈是个傻瓜。

      17

      结果一直到后来他都没能再和诺威联系上。和班长一起到城里的高中读书,班长在最好的班,而他在不上不下的班。

      后来考了大学,还是不凑巧和班长考了一所大学,又是最好的系和一般的系的分别,在学校里偶然遇见的时候也会点头顺便互相吐槽一番对方见鬼的运气。

      直到有一回——某一次联谊会的时候,有些喝高了的班长一看见他就揪着他的领子压倒墙角随便找了个没什么人的位子给他嘚啵嘚啵说了很多。

      丁马克从头到尾基本上都是在听班长说,说他多喜欢诺威。

      他没有说哎那不是变态是同性恋么。

      他只是安静地听。

      听完算数。见面还是会互相吐槽对方见鬼的运气。话题里两个人都小心翼翼地避开诺威这个话题,像是一种哥们儿似的默契。

      再后来他毕业的时候听说原本的初中要准备他这一届的同学会,据说发起人就是班长同志。丁马克也知道班长的小九九,果断拒绝了不怀好意的邀约,只是准备了行李去了祖父家。

      两个地方的距离差得很多,这样他就可以忍住冲动,去告诉诺威,其实他是多么喜欢他。

      18

      拉着行李走在柏油马路的时候,丁马克总会想,这辆车从身边开过去的时候是不是就是我小时候那会儿觉得特别帅气的那一辆?

      祖父早已去世,替他接风的是依然孑然一身的姑姑。姑姑看起来显得有些苍老,板起的脸孔也微妙地有了老人家的味道,他想,他当初是不是也觉得这张脸是那样面目可憎?

      可是他也不记得了。

      然后他随便地处理了衣服和其他零碎的东西,就这样站在门口看着。现在没人会管他是不是老是去花园里蹲着看花看蝴蝶看虫子,更不会有人因为他的稍稍逾矩而罚他站到门口。姑姑已经上了年纪,再不是当初那个每一处都显出病态严苛的女子。

      或许她只是太过寂寞。丁马克站在门口默默地想着姑姑的行止这样猜度着,甚至自己都没料到自己是这样容易释然的一个人。

      明明他小时候对一些看上去无关紧要的东西,是那么执拗那么舍不得松开手。

      然后他眯起眼看着那一条马路,想了想,决定试试看走到那座曾经住着令他执著的人的房子。

      也不知道能不能像小学毕业的时候那样迅速地找到记忆中掩映着美好的屋子,还是——

      也许需要一些小小的直觉,如同第一次他冒着风险,穿着孩子穿的凉拖,飞速地跑在炙烤得灼热的马路上?

      可是,没有。

      丁马克只是穿着简单的T恤,也不打伞,就这样慢悠悠地走着。

      他是在拾起,抑或是在放下,都不是重要的事,而那座房子,已经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如同第一次,如同第二次。

      现在他第三次来到这里。

      也不知道,是否是最后一次。

      19

      童话什么的,真的会存在吗。

      你走到门口,没有门卫拦着你,这座房子也许已经有了主人,房门紧紧关闭,不会有人为你打开一个小小的缝隙跟你说话。

      不会再有了。你这样想着,内心里骤然涌起一阵悲哀。

      只是这样站在门口,已经足够你想起一些你分明是深深埋在心底的事情。

      诺子,如果我这样抛上去再接住,你觉得会是什么呢?

      诺威微微地眯起眼睛说道,两面都是一样的,你当我看不出来?死蠢。

      然后你一下子失手,硬币没有被你接住,掉在地上丁丁当当地响,你笑得尴尬,但是还是鼓起勇气对诺威说,正反两面都是胜利哦——我专门去找了五金店的老板帮我改造幸运币来的,收着吧。

      然后你俯下身子,捡起那枚正反面都刻着胜利的硬币,那是你用自己珍藏了很久的一枚游戏币改制成的。你亲手设计了图纸,专门央求了五金店的老板帮你完成这件“杰作”,要交给诺威。

      诺威看着你的手,笑了一下,你以为他会拒绝,可是他向你走近,一下子拿走硬币,对你说,下次这种一眼就会被看穿的把戏,别对别人玩。

      你苦笑着摇了摇头。心知自己现在回忆来回忆去只会越来越变得和班长口中的傻瓜类似。

      那些一直都过去了的事老是去想有什么意思。

      一点意思也没有,可是他就是在你的脑子里,一遍一遍放电影。

      你不是没有后悔过那次没有去送诺威——谁知道你的第六感难得成了真,那么你又为什么抗拒着与诺威的相聚,而固执地选择回到故里,回到记忆盛开的地方?

      你也说不清楚,只是过分固执地觉得,这里,能够更靠近诺威。

      然后你走上台阶,走近那扇门。

      忽然有什么细小的声音传过来,像是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

      尔后你而后知后觉地发现,门居然是虚掩的,有一条不大不小的缝隙在那里,像是谁无意间留下的。

      你觉得心跳的速度正在不断加快。

      20

      从门缝里出来了一只小小的反射着光芒的东西,一枚硬币,现在它慢慢地就快要静止在丁马克的脚下,他弯下腰,却对视野里的东西异常吃惊。

      胜利的字样骄傲地站立在硬币上,像是谁对他凝视的眼睛。

      有谁的脚步在不断接近,门吱呀一声——

      -FIN-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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