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昆仑》鹿鸣于林

5、第五章 昨夜星辰

　　大夏皇城。
　　皇城原是前朝修筑，到大夏王朝又经三代帝王修缮才形成现在的规模。巍峨高大，黄琉璃瓦顶、青白石底座，廊腰缦迴，檐牙高啄，钩心斗角，瑰丽泼墨难描、莫可尽述，远望犹如神话中的琼宫仙阙，气象非凡，真可谓是“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无以重威”。

　　内廷。沐仁宫。
　　一内卫打扮的人正垂手肃立。那干练模样分明就是白天里天神庙内的黑袍男子。宽大的檀木书案前站着一宫装少年。漆黑的头发拢至头顶束以银冠，金色长绦垂于脑后。穿着冰蓝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着石青排穗褂子，挺鼻薄唇，眉眼清秀俊朗。只是此时，一股阴郁之气笼在眉间，令人不敢正视。
　　“卑职办事不力，请殿下责罚。”
　　那少年看看了他，许久，才出声：
　　“罚你何用，想我堂堂一皇子竟为银钱难倒，实在……”他不再说下去。
　　“殿下何必自怨，殿下还未开府建邸，哪来众多银钱。若不是天神庙拘禁的犯妇自尽者增多，刑部也不至于早早官卖，若能迟上几日，五殿下田庄上的租子就到了，又岂能为短了几百两银子而……”男子连忙安慰。
　　见那少年不语，男子又说：“也不曾想竟有人不怕谋反罪名，愿意这样高价买人，只怕是背上有人指使那些老鸨……那些个妇人这样做。”
　　少年一听，抓着桌角的手指下意识收紧，骨节瞬间泛起青色。
　　“现在说这些何益……是谁领走了曾姐姐的？”
　　“回殿下，是一个年轻公子，看样子不像什么凶煞之人。”
　　“你可打听得他们的去向？”
　　“他们一出天神庙，卑职就跟上的，他们在城南不远处一偏院里。”
　　“明天你就出宫去，好生盯着，必要时定要护好曾姐姐。”
　　“是。”燕三悄然退出。

　　室内一片寂静。远处宫殿里丝竹声若有若无，像只无形的手勾起昨日的种种。
　　曾师傅，慧芸姐姐……
　　这少年是大夏隆庆帝的十三子，名昆仑。隆庆帝武功胜于文治，自登基以来，秣兵厉马，开疆拓土，西并西夏国，东伏小梁国，收北戎，征新宛，国土面积远远超过大夏的历代君王，为表自己的不世功勋，他的十六个皇子皆以国内大川名字来命名。
　　昆仑八岁丧母，为隆庆所怜，又因聪颖好读为隆庆帝所喜，常常亲自教导。六岁进上书房，请曾二爷，即曾远修为启蒙教师。曾远修学富五车却不古板，授课灵活语言服人，深得诸多皇子的喜爱。而众多皇子中，曾远修与昆仑最为投缘，名为师生，却亲如父子。琴棋书画无不传授，经史子集无不教导。可谓是倾囊相授。慧芸姑娘且因聪慧美丽为太后所喜，时常被带入宫中陪伴太后，这样就与昆仑时常见面，以姐弟相称，自小便存有浓厚情意。
　　不曾想，十年前，曾远修也不知因何故被逐出上书房，帝下诏令其永不在大内行走。这对昆仑来说无疑是一恶噩。虽向隆庆帝百般求情，但也无法改变曾远修出宫的命运。此后，昆仑也时常趁出宫往五皇子玉衡府邸之时，去探望曾家父女。虽不能常常聚首，但与曾家父女的情意却是日增。
　　可这一切皆因英王的谋反案而改变了。英王久慕曾远修的贤名，一心想拉至帐下，无奈远修心在江湖不想涉足权争。然英王不死心，乃命与远修有交情的党羽杜国维多番写信邀请。远修为绝其心，乃回信“还君明珠双垂泪，恨不相逢未嫁时”，原是婉拒之语，却在审案中被定为“暗藏奸柔，存有腻心”，判以抄家流放之刑。

　　昨日之事仿佛还在眼前……
　　“师傅，新宛派使者议和来了。”
　　“哦，如此甚好，两国百姓又能修养生息了。”
　　“新宛送到了好多贡品，银两，布匹，马匹，降表里说皇父是‘天可汗’皇父可开心了。”
　　“嗯，圣上武功盖世，当得此荣耀。”
　　“皇父是英雄吗？”
　　“当然是了。”
　　“那么我将来也当像皇父这样的英雄。”
　　“昆仑，英雄有不同的，像当今圣上是其中一类，还有一类心中系挂着黎民生息，以守护苍生为愿，教导万民以仁，那也是英雄。”
　　“那师傅是希望我当这样的英雄。”
　　“呵呵……等你长大了，自然就会选择要当哪一种英雄了。”

　　昨日之事仿佛是一场梦……
　　小时候，他最喜欢跟在慧芸的身边。她的身上总有一丝淡淡的香气，也不知是那长发上的，还是衣裳上的，那气息很令人安稳，就像是记忆中母亲的气息。他喜欢听着慧芸读诗时的声音，尤其是读《楚辞》，她读“兮”字时，声音柔得就像春天里第一朵开放的花，轻得就像月下流过青石的细泉。他喜欢看着慧芸弹琴时样子，低眉信手续续弹，轻拢慢捻抹复挑，琴音犹如一汪清水，清清泠泠似夏夜湖面上的一阵清风又似高尚流水，汩汩韵味，令人心境澄明。

　　而今那如父如友的人已踏上漫漫路途，这一路风里来雨里去，他又能经熬得住？三千里外已蛮夷之地，他那满腹诗书又能如何释放？还有那拈花微笑的女子，已然流落市井，见雪吟诗逢花作画的岁月又将如何痛在心扉？
　　“师傅，您放心，我一定会找慧芸姐姐，一定照顾好她的。”昆仑暗暗下着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