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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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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温柔的撒在旗杆上,已经降低的船帆隐在黑暗里,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一个挺拔的身影走上船头。
黑夜里,特洛伊城宁静异常。可以望见城墙内的寥寥灯火,与他一年前所见的繁盛大不相同,这预示着,虽然出师未捷,但特洛伊人的恐惧已经降临了。
这是期待中的结果。
他手扶栏杆,略有宽慰地叹息一声。
身后脚步声传来,他回头看了来人一眼,带着一丝警觉,开口道:“奥德修斯。”
那个红发的矮个男人,看似满脸堆笑地走上前来,眼中却无半丝笑意。
“明天一早,阿伽门农将在议事厅召集将领们。”
“有什么变故?”固然对这狐狸般狡猾的男人没有什么好感,但突如其来的紧急会议更令他意外。
奥德修斯的表情沉下来,低声道:“特洛伊第一批集粮车已经到了。”
他反应很快:“普里阿摩斯要退守城郭?”这速度太快,赫克托尔一定早有准备。
“最迟明天傍晚,斯开亚城门一定会关闭。”奥德修斯点头,说出自己的看法。
这不是猜测,这是基于无数情报分析得来的精准判断。
他沉默地看着面前的矮个男人。
奥德修斯被人称为伊塔卡的狐狸。他们的评价很对,尽管没有强盛的国家,没有过人的体魄,他依然令人不可小觑。
卡尔卡斯曾预言这场战争将持续十年。
可是他等不了这么久,任何一个战士都等不了这么久,他们来战场上,是为了获取荣耀,而非与对手互相消磨,垂垂老去。
如果特洛伊不出战,速战速决的方法就只剩一个。
“特洛伊的城墙很高,几乎没有破绽。”他慢慢地道。
奥德修斯咧嘴一笑:“你也说了,是‘几乎没有’。”他仰头,看向夜里的同一个方向,什么都看不见的黑夜,在有心人眼中,却洞若观火。
“天父宙斯祝福,雅典娜建立,传说由被贬时期的海神波塞冬和阿波罗筑墙的特洛伊,众神眷顾之城,却因为前代国王不愿支付筑城的报酬,而被波塞冬的地震震毁了西面城墙,虽然它后来被能工巧匠补上,但效果始终不如意。”
不可攻破的特洛伊的城墙,为什么只有西幕看上去并不那么的……好?
他想起在那个神殿里,问出这句话时,女祭司眼里一闪而过的惊慌。
“原来如此。”
“有什么好办法对付它?”
奥德修斯摇了摇头:“这就是我们明天要商量的问题,阿伽门农似乎一筹莫展。”
“这是个坏消息。”
“也不尽然。”奥德修斯却仍是很轻松的样子:“大不了打道回府……”
“这不可能。”
他冷冷看着船头:“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奥德修斯,阿伽门农不会愿意有人在此时惑乱军心。”
海风随时可能转向,机会也许只有这一次。
阿伽门农不会白白牺牲一个女儿。
奥德修斯比所有人更明白这一点。
况且米尔弥多涅斯人不会白白在敌人门口经过,却什么也拿不走。
他的时间绝不能浪费在征战途中,也不能死在华丽柔软的宫殿里。
“这当然不可能。”奥德修斯挂在脸上的笑容果然不见了。
“秃鹫出了巢,就得抓到兔子。”
那声音里透着几分冷清,或许还有几分颓废:“我早知道,结果一定会是这样。”
看透一切的悲凉。
他忽然想起,阿伽门农召集军队时,奥德修斯本是不愿意来的。
伊塔卡虽然荒凉,他却乐于与民众一同耕耘,晚上则守着一个蛛网脸的佩涅洛佩。听说两人相当的恩爱,而且就在他被强迫出征的前一天,她刚生下奥德修斯的第一个儿子。
“就这么不愿意加入我们?”他问道,有别于平日的无谓,居然真的好奇。
“……”
矮个男人的眼中有什么闪过,又瞬间消隐。
“有些事,别人永远不会明白。”
“……”
他抿唇,沉默。
那一夜那个红发披肩,几乎半裸的女孩被他推出帐篷时,也是满脸迷惑的。他拒绝救她,更拒绝了和她结婚。他需要的,只是她的血,和那刮了半个多月的南风而已。至于她想要的,一个将死的人,自然什么也要不到了。
记忆里,那双美丽的眸子看着他时,里面写满了征服和不切实际的浪漫,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怎么可能走到一起。
奥德修斯说的对,妻子孩子环绕的生活,他果然不能明白。
战争的影响,直到第二天清晨,才渐渐显露出来。
希腊人来进攻,无数的船只停靠在海岸边上,红与黑的旗帜遮天蔽日。长久不见血腥的特洛伊人有些麻木地看着,也许昨晚还睡的很安稳。
幸运的是,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
父亲的议事厅在今早终于炸开了锅。
阿伽门农派人送来了书信,送信的人曾在城下静静打量西幕的城墙。守城官询问他的名字,得知是叫“阿喀琉斯”。
阿喀琉斯。
在希腊已经如此如雷贯耳的名字,却还不被特洛伊人所熟悉。
而我,也是在最近的占卜中才刚刚知晓。
阿喀琉斯,卡尔卡斯预言的攻破特洛伊城的神定之人。即使没有向海伦求婚,他依然备受关注,被阿伽门农亲自派遣奥德修斯在岳父家中寻到。
那时他还穿着女装,被母亲忒提斯下了诅咒不能说话,不能动作,藏在一堆女眷之中。
我不知道那样的阿喀琉斯是何模样,但他一定已被激怒。
于是最终连海神之女也无话可说。
忒萨利亚顺理成章地参战了。
信使阿喀琉斯带来的信上,写下了希腊人的两个要求。如果满足这两个要求,他们就会撤兵,战争也随之结束。
第一,交出特洛伊所有的财宝。这无可争议地激怒了父亲。
第二,交出斯巴达王后海伦。这会令帕里斯蒙羞。
于是,主战派里多了两个重量级的人物。
赫克托尔是当然的主战派。他问过希腊军队所有能探知的线索,却从未问过我战争的结果。也许这也根本不是他所关心的,赫克托尔虽然谨慎,却绝不怯懦。
当太阳升到天空正中的时候,阿喀琉斯得到了他所要知道的结果。传言说,那位信使在城墙脚下微微一笑,在头顶满城黑压压的弓箭手的注视下,毫不犹豫地转身,悠闲离开。
仿佛只是来散了个步。
在战略上,得伊福彼斯主张主动出击。
他已经在家养了几天的伤,伤的不重,却将性子里的耐性消磨的一干二净。所有人都说,是阿喀琉斯的傲慢激怒了他,使他几乎怒发冲冠。如果那天没有人阻止,他已将箭从阿喀琉斯的背后射入。
我却宁愿相信,激怒他的是被两个女人打败的羞辱。得伊福彼斯并不是胸襟宽广的人,这羞耻虽不足为外人道,却一定是要在私底下找回来的。
赫克托尔已在院落四周加派了人手,对外宣称是为了保守占卜的隐秘。而我则又开始在深夜睡不着时起身,用布斤慢慢擦拭那把锋利的匕首。
终于,我被禁止出门了。消息却不断地从外面传进来,赫勒诺斯对传声筒的工作开始乐此不疲。
“赫克托尔主张关闭斯开亚门,坚守不出。他认为,我们的城足够大,百姓可以在城内种粮,足以自给自足。”
赫勒诺斯一边说着,一边往火盆里添加木炭。
“这是什么?”他看见火盆一旁的图画。
“这是……占卜解读术?”他转头盯着我:“卡珊德拉,随便把隐秘之术教给神官以外的人……这是渎神。”
我正在擦拭匕首,闻言抬头:“赫勒诺斯,不要小题大做。”
“小题?对,连他都敢欺骗,这种事对你来说当然是小事……”
我不知道赫勒诺斯什么时候多了唠叨的毛病。
随手抓来一根断发,轻抛在匕首上。细发如鸿毛般在空气中飘飘悠悠,经过刀身时,断成两半。
匕首吹可断发,刀刃雪亮。
我的眼睛一定比刀光更亮。
“好吧……”赫勒诺斯撇开头,去看红彤彤的火盆。就在刚刚,他的眼底,一抹惊惧一闪而逝。
从前我从不知道,赫勒诺斯原来有些欺软怕硬。
从前我也从不知道,卡珊德拉原来是个那么软弱的人。软弱到只是被人提到那个人的名字,就只能哀哀哭泣,似河中的水草,湿粘腻人。
“你该走了。”
外面院落的门响了,是赫克托尔回来的脚步。
赫勒诺斯低着头,站起身。我看不见他的表情,祭司过长的头发,将他的脸淹没在黑暗里。
赫克托尔进来,先看见赫勒诺斯,似乎迟疑了一下。
赫勒诺斯迅速从他身边穿过,白色的祭袍涨风飘起来,如一只白鹭展翅擦着水面飞了过去。
我听见他离开前的那句话,那句几乎如同耳语的话。
“不要忘了,我在替他看着你。”
切齿般的语气,带着幽森如鬼魅的冰寒。我背后的寒毛竖起来,心脏怦怦跳动,脑中一片眩晕。
“……卡珊德拉!”突然变大的呼唤,赫克托尔近在咫尺。
我回过神来,抬头望他。
“离他远一点。”
赫克托尔皱着眉道,“赫勒诺斯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