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二站：丽江——中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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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时分，古城的宁静是现代都市的年轻人无法想象的。
何云的轮椅停在四方街的中心，四面的街道空无一人，远远望过去，似乎那些垂柳之间，弥漫着神秘的雾气。空气非常清冷，相秀的脚步声在空气中寂寂的响，听得何云有些入迷。两人屏气凝神，只是衣料摩挲的声音，鞋底和石头相碰的声音，彼此的呼吸声，甚至何云觉得自己听到了雾气被惊扰而流动的起来的声音。
相秀突然加快了脚步，赶到何云的前面，转身就按下快门。
一整条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只有何云一个人，孤单的坐在轮椅上，闪光灯让他突然抬头，眼神是轻微的惊讶，来不及有别的反应。在相秀的眼里，此刻的何云如同一头误入歧途的梅花鹿，温和无害，纤巧的身体轻微的绷紧，面目轮廓清晰，眼睛里面仿佛波光潋滟。这个男人身上有太多的阴柔的气息，仿佛在相秀的面前不懂得的隐藏。
如此静谧的美景，并不是随时随地都能遇到。
当然在北京或者别的大城市里，清晨也仍旧是清晨。对于何云来说，他能见到太阳升起来之前的天空往往都是彻夜欢歌之后，独自走出夜店，狐朋狗友们四散而去，在陌生的寂静中昏沉沉的睁不开眼睛，他怎么可能注意到这座喧嚣城市里寂静荒芜的早晨？
走过广场，另一边立着两个大水车，这里早已成了丽江的标志。无论何时都围满了拍照的人群，何云默默看着他们聚集又散开。太多的人从全国各地，以各种方式抵达这里。为的也只是当黑夜来临的时候，敲锣打鼓一般在拥挤的酒吧里无所顾忌的疯闹一阵，整条街上都是衣衫不整的中年男人，他们发出和他们年龄身份不相称的喊声和歌声，让这条街道都沸腾起来。何云在远处呆呆得看了很久，听着他们已经沙哑的声音，他觉得看到了自己，热闹的气氛顿时染上了悲凉。那些得不到疏解的压力仍旧可以从这嘈杂的声音里听得出来，何云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那些深夜从事务所出来，拐进喧闹的酒吧的时光；那些陪过了要人们，醉醺醺的摇晃在寒冷街头的时刻；那些和朋友喝着酒，骂完吝啬苛刻的客户突然安静下来的时候，那种疲惫……自己究竟是如何这样度过超过十年的时间？
“走吧。”
抬起头看着相秀的眼睛，他正安静的看着自己，面前是开着的车门，而他已经绕到了自己轮椅的背后……
何云看着相秀收起自己的轮椅，转身塞进后排，动作娴熟平淡，他甚至想感谢他：如此默默无声的保全了他的所剩不多的尊严。
很快离开古城区。如果没有任何提示，你不会知道自己在何处。丽江的新城区与中国其他地方的小城市没有区别：新的街道，因为繁华的旅游业而兴建起来的宾馆，宽阔笔直的马路，各色车辆来往奔忙。
此时，你几乎不能肯定，昨夜居住过的小客栈是否真的存在，那些灯影摇晃的拥挤街道是不是魔术般的一夜幻境。同时，对于逐渐蔓延的街景，有非常强烈的索然和厌倦感。
相秀把车子开的很快，街道开始变得灰尘弥漫，前面一段又在修路了。颠簸起伏的路面，对何云也算一种考验。他只能尽力忍受，狼狈的保持平衡，不让自己歪到在一边或者一头栽下去。相秀沉默不语的跟上前面的车辆，终于开过这一段混乱的路面。
随后而来的路面笔直，两边的杨树延伸看不到头。
“没事儿吧？”
“唔……我想躺一下。”
何云躲开相秀关切的目光，靠在椅背上，努力调整着身体和双腿的位置，随即闭上眼睛。来自身边的关怀让他感觉到轻微的不适，他不得不独自对抗着虚弱身体带来的酸软感觉。
车停了，何云没有动，他迷着眼睛，看到相秀托起自己的左腿，开始按摩，错乱绷紧的神经开始放松，疼痛褪去。
“我真没用。”
何云相信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平静的。
“你只是遇到了点小麻烦。”
相秀继续手上的动作，面不改色。
“好了，够了……我不需要额外的照顾。”
何云近乎粗暴的推开相秀的手，坐直了身体。被拒绝的相秀却微笑起来，发动车子继续前行。
很快，路过拉市海，相秀向远处望了望，对何云说：
“等我们回来，可以来这里骑马。”
“做梦。”
何云诧异的看了相秀一眼。他已经验证了自己的身体：不能承受长时间的路途，不能自如的上下车，不能自己洗澡，不能离开镇痛剂，在颠簸的路上，甚至不能坐稳。现在他居然要他去骑马，除了做梦就是发疯。
阳光逐渐炎热起来。路面已经变成了盘山而上的公路，在每一个转弯处，相秀都是小心减速，用余光观察何云的表情，后者只是面目沉静的撑住身体。
路过一个收费站，再往前十几分钟就是长江的第一湾。一个v字形的巨大拐弯，让金沙江的流向完全改变，从西北流来，突然折向了东北方向。公路就沿着山脚，紧临着黄色的江水。
“我在长江下游的一座小城里长大……”
相秀回过头来，逆光中，何云只能看清他的轮廓。
“18岁之后离开，再也没有回去过。”
江水看起来很平静，在脚下十几米处流淌而去。但是细细看来，布满了漩涡，饱含了从山谷中冲刷下来的泥沙，呈现出纯正的泥土颜色。
金沙江，长江的上游河段。相秀静静的看着河水，这些浑浊液体最终会流经他的故乡，跋涉千里最后奔赴大海。
“不再回去了么？”
“不会再回去……故乡就是回不去的地方。”
然而，此刻，相秀甚至感觉到自己眼睛里酸涩，他希望这江水承载了他的目光，送到那个地方，送达那个人的面前。
何云把轮椅停在相秀的身边，静静的仰望了他一会，突然意识到这个男孩远不是他看起来的那么简单透明，但是显然此刻他并不准备向他敞开心扉。何云把目光转向了江水。日光照耀的他几乎有些眩晕，仿佛看见江水中有一个挣扎沉浮的身影，顺水而下，无法预知流向，无法控制自己，被水流席卷着撞击到沿岸的石块沙滩，来不及喘息，又被裹挟着折向下一个方向，不可选择的远去。
何云摸了摸额头上的汗水，眼前仍旧是平静流淌的水，周围的山野寂静，对面的河滩上绿树成行，山脚下有村庄的轮廓。他揉揉眼睛，清醒地知道，他看见的正是自己，看见自己在河水中挣扎求生，并且决无选择，决不放弃。
然而，他却不知道顺水而去，他将抵达何处。
“这些山峦的背后，还有澜沧江，还有怒江，他们三个好像是要一飞冲天的雄鹰，在山谷中冲撞奔腾……”
“可是，我却觉得他们不过是缘地势而行，随波逐流，并无任何意志和感情……只是从冰到水，从高原到山谷的流过。”
相秀低头看着何云，默默地看着。
何云试图转过轮椅。面对自己的命运之河，他必须要挺起胸膛来。相秀走在何云身后不远处，看着他在沙地上费力的推动轮椅。他看了一会，没有上去帮忙，而是转过身，拍下了浑浊的河水。唯一的一张照片，构图平凡，角度不够大，平庸的很，但是相秀想留下点什么。等他回来，何云已经在路边行人的注目礼中回到了公路上，相秀赶上去，为他拉开了车门。
往前开，两人都看着右边的河水，却无法知道彼此都看到了些什么。
“听说，从太安翻越铁甲山，至白汉场西行可以直抵石鼓。”
相秀一边开车一边说着，往石鼓镇开去。
“那样就可以在峰回路转时，体会惊喜。只是，听说路况不如这边的好……”
何云没什么反应，淡淡的笑了笑。
生命已经有太多的峰回路转，可是为什么我看见的都不是惊喜呢？
他默默的问自己。
他们并未在石鼓逗留太久，只是简单的看了看那座鼓型的石碑。上面镌刻着字迹，是诗歌和散文。
古人们用石头纪录那些他们认为重要的事情，一块块拼凑，竟也写成历史。这些石块被后人反复的观摩研究，经历时光变迁，留下深深浅浅的印痕。直到这个炎热的中午，它遇到了他们，彼此观望了一阵，各自离开，不带任何复杂情绪。
摸上去沁凉的手感，让人安定。同时，也仿佛是历史的力量。
在漫长的岁月里，这个地方发生过太多的事情，重重叠叠，凌乱的不可追寻，散发出某种陈旧味道。时光冲击的人仰马翻，但是这座小镇，这块石碑依旧在，不远处的江河依旧在，它们会缓慢改变并且被历史记得。
“而你我走过了这里便不会再回头……”
两个人坐在屋檐下听了几分钟的纳西古乐。由当地的农民来演奏，乐器人员也都不能算齐全，但是悠悠扬扬，竟然很耐听。相秀拿出手机来，录下了一段。仍旧是无言的坐着，有些风，相秀从街道边上买了凉粉过来，用塑料袋装着，很多的辣椒，刺激着唇舌，非常快意。
“累不累？”
“没有。今天要赶的路还很远。”
带上些草莓，两个人继续上路。
离开石鼓，仍旧是漫长的盘山公路，何云依旧出神的看着窗外，公路随着河水山势回旋，途中甚至经过一座建设中的水坝。
当山峦重叠，如同屏风，人在其中只会觉得自己渺小不可知。不断的仰望上去，看到玉龙雪山，白雪在阳光下闪烁光泽。仰望，在此时是一种态度。几个小时之后，当你再次抬起头，它依旧在那里，仿佛这几个小时，你寸步未移。
这如同是一种守护，给人安定之感：无论怎样，它都在那里。
刹那的惊喜过后，是心平如镜。
前方抵达的小镇叫桥头，过了桥，进入了迪庆藏族自治州。
作者有话说第5章 第二站：丽江——中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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