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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五)一瞬交集 ...

  •   时间滑到了年底。
      “平安夜”是个很奇怪的夜晚,路上火树银花,却罕见车流人流。周围的邻居一下就消失了,连日日闹腾的学生宿舍里都安静得出奇。整座楼里只亮了几盏灯,聚着一些有家回不去的人。
      庄严下午就到了学生宿舍,七八个人霸占了那层楼的厨房和客厅,又笑又闹张罗着晚饭。瑶瑶不在,去Sebastian家过节了,庄严发了个短信给她,那厮居然没回。她败兴地拿了两大头蒜去一边剥,边剥边数,TA爱我,TA不爱我,TA爱我,TA不爱我。剥好的蒜瓣扔进碗里,滴溜溜转了两圈才停住。丢完最后一瓣,得出的结论是——TA爱我。TA,庄严才发现,数蒜的时候,她想的那个TA根本不是孙自瑶,是梁诚。掏出手机,给梁诚也发了条短信,只写了圣诞快乐。
      梁诚接到短信的时候正在老城里的亚超,买了东西出来放回车上,没头没脑地往河边走,站在桥头,犹犹豫豫转了几圈,地上的残雪都被踩化了,终于拨了庄严的电话。

      “平安夜”是个很奇怪的夜晚,足以让平时绝不可能去做的事情做起来顺理成章。
      “主任。您大点儿声,我这儿乱。”背景是音乐,谈笑和喧哗。
      “……”
      “喂?”
      “在哪儿呢?”梁诚问。
      “我不在家。您在哪儿?”
      “河边,Henkersteg。”
      “啊?我在Weinstadel,学生宿舍。”
      “……能出来吗?”语气正常,语速平缓,心却狂跳。
      “等我,一分钟!”
      电话挂断了,五分钟以后,“咯吱……咯吱”的声音由远及近,庄严踩着雪,从河边跑过来,一直跑到梁诚站着的木制廊桥上。她一手扶着桥栏,一手支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边喘边冲梁诚笑,嘴里呼出一团一团的白气。她很想要张嘴说话,那口气却怎么都顺不过来。
      梁诚也笑。
      庄严终于直起腰,“这边……这边的门给锁了……我……我从那边……绕的。”
      梁诚站着没动,抽了下鼻子,还是笑。其实,他笑点并不低,就是这个特质到了她面前立即荡然无存了。
      “冷?您怎跑这儿看景来了。”庄严觉得,虽然这栋目前改为学生宿舍的老式建筑和河上的这座廊桥是N城最浪漫的景致(没有之一),但也不用大晚上的跑过来看。
      梁诚点了根烟,问:“是不是把你饭给搅合了?补你一顿。”
      “嗯?好啊。”庄严笑了。笑容落在梁诚眼睛里,连心都随之抖了抖。
      “咱今儿就别给德意志人民添麻烦了,这附近的饭馆估计全关了,火锅行吗?”
      “行。”
      “走吧。”梁诚也不等她,直接往前走了。
      “Nina liebt Max(Nina喜欢Max)。”桥上的木质立柱上有人刻着这样一行字,庄严小声念了一遍。
      “什么?”他又走回来。
      “Nina……liebt……Max。”她用指尖点着那三个词,清晰而响亮地重复了一遍。
      “破坏古建。”梁诚说。
      “您领会一下这话里温情的那面儿!整个N城都是战后重建的,哪来的古建呐。”庄严仰头看着他,认真捍卫着别人的爱情。
      那表情就只是要辨明是非,怎么看都不是暧昧,可就是这副毫无防备的样子,让梁诚莫名火起,瞬间烦躁——你还真是心里没鬼啊,那还让不让有鬼的活了。他想抱着她,直接亲下去,可还是咬了咬嘴唇,把这个吻含在嘴角了。
      两个人对着Nina和Max的爱情默默站了一会儿。由于风向的关系,梁诚吐出的烟一直朝庄严这边飘过来,她稍稍挪了挪步子,他就把剩下的少半截烟扔到了桥上。
      “您下回装也挑我不熟悉的装,真没觉出多有公德来。”
      “咱促膝长谈也换个地儿吧,真挺冷的。”为了这个电话,他在冰天雪地里磨叽半天了。
      两个人去主广场旁边的停车场取车,经过Schöner Brunnen(美丽泉)的时候庄严停下来。美丽泉的雕花围栏上有一枚金光闪闪的铜环,传说只要顺时针转三圈就能心想事成。
      她从台阶上蹦下来,梁诚问:“许什么了?”
      “说出来就不管用了。”庄严说。
      “戴着手套转也不管用。”
      “是吗?”她此前没听说过。庄严拽下手套,转身回去的时候被梁诚拉住了。那个动作有一点点像一只胳膊抱住她,既无伤大雅又不必明言。
      他眼中玩味的笑意一闪,说:“逗你呢。”沙哑的声音里有男性特有的温柔。
      庄严的目光粘在梁诚的胳膊上,心里软软的,又兴奋又不安又喜悦又盼望,直到他把手重新收回兜里,她才猛地回过神,说:“那就试试说出来管不管用,我希望柯南变回工藤新一,赶紧娶了小兰。”
      “谁?”名字疑似日本人,梁诚居然是第一次听到。
      庄严笑,“主任,确实有一部分日本片不用字幕就能看懂,可是,日本也有动画片。”
      梁诚哑着嗓子发出了鄙夷的声音,“多大人了,还看动画片。”
      她转开脸朝着莫名的方向自顾自地乐。是挺幼稚的,可是跟他在一起,再幼稚的事儿,做起来也是万般美好。
      “没给Nina和Max许点儿什么?”梁诚又问。
      “许了。”
      “就这俩?”
      有种了然于胸的默契在彼此的心底荡开,一个不小心,他们的目光又相对了,谁都没有躲。梁诚放任自己恍惚起来,这个晚上,雪后初晴,月朗星稀,很有爱情故事开场的架势。

      一路无话,回到南城,自助火锅店果然开着门,店门口就能感觉到热气腾腾,两人各自在心中默默感谢了一遍勤劳肯干的中国人民。因为去得晚,对坐的桌子已经没有了。梁诚说,没有好,省得隔着个锅说话累。他们挑了角落上的位置,庄严取了两份麻酱小料,梁诚把肉片和青菜端过来,一张不大的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主任,31号去城堡看放焰火吗?我还没去看过呢。”
      “行啊,我上次去是刚回N城工作的时候,好几年以前了。得晚点儿去,十二点倒数之后才开始。”
      鸳鸯锅底端上桌,庄严把锅子转了转,“您涮清汤那边。”
      “干嘛?”
      “胃不好,少吃辣的,这是常识。”
      梁诚乖乖地服从了,嘴边带着一点笑意,说:“跟我妈似的。”
      庄严没说话,盯着四方酒精炉上那锅半红半白的汤底走神。
      “想妈了,嗯?”梁诚揉了揉她的后脑勺。
      她抬头看他,本以为这句话是在调侃,却见他表情中肯目光深邃地望过来,心里头乱七八糟的只觉得火锅店里的空气瞬间稀薄,“主任,那次……我是挺傻的。”
      梁诚笑笑,也不答话,跟着火锅店里的背景音乐小声哼起了Stille Nacht,heilige Nacht……(平安夜,圣善夜……)
      庄严听了一会儿,拉过他的手,把筷子交到他手中,说:“主任,开锅了。”
      梁诚瞪她。
      “您别唱了,这还跟着唱呢,没一句在调儿上。我都替您对不起作曲的。”
      梁诚拿筷子轻轻敲了一下她脑门:“啧……反了你了,能不能给领导留点儿面子?”

      这顿饭吃得异常圆满,如果不是梁诚出门的时候问了那么一句“这几天假期你打算干嘛”,也许这个晚上也能异常圆满。
      庄严说:“在家学习,串串门,蹭两顿饭。瑶瑶说回来了约我去F城滑冰。”
      “滑冰?室内室外?”梁诚问。
      “不知道,我没问。”
      “别去了,一会儿再掉冰窟窿里。”
      “那就看看德国有没有罗盛教。”
      他一瞬间就锁紧了眉头,声音也沉下去:“别去,听见没有!”
      “瑶瑶会滑,她东北人啊。她说教我。没事儿的。”
      就像几滴凉水倒进了滚开的油锅,梁诚一下就炸了。他抓了庄严的胳膊,低吼:“我不让你去,你听见没有!”
      “怎么了,主任?”庄严不知道哪里惹到了他,只想把胳膊抽回来。
      梁诚没给她这个机会,死死地攥着她往停车坪走,“车上说,这儿风口。”
      直到把她塞进车里,他才撒手,“砰”的一声摔上车门。他从车头绕到另一侧,又是“砰”的一声摔门,插了钥匙,发动引擎,等着水温上来。
      庄严偷偷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敢问。
      梁诚坐在车座上,盯着停车场的路面看了半天,雪化了,又冻成冰,在远处的路灯底下闪着冷森森的寒光。他突然伸手开了车顶上的那盏小灯,问:“你在八一湖游过泳吗?”
      “没有,我们家离玉渊潭远。我在后海游过,宋庆龄故居那儿。”
      “见过淹死的吗?”
      “没有。”
      “尹默她哥是淹死的,她亲哥,她亲眼看着他死了。其实,他水性挺好的,谁都没想到会出事,可就是出事了。我当时就在旁边,我是练游泳的,初中就是二级运动员了,可那有什么用啊,我没把他救上来,连把他捞上来的都不是我。人工呼吸不管用,压胸出来的都是血水,他肚子都没胀,一口水也没吐出来。送医院的时候,呼吸、心跳都没了,大夫说是呛水死的,不是溺水。”
      往事闪回,故人重现,梁诚觉得自己的人生像极了一出节奏迟缓的黑白纪录片,编剧和导演都是别人,他却要被迫参与演出,根本没人问过他愿不愿意。
      “我特别希望,有一天尹航能突然回来,跟我说,我逗你跟拳头儿呢,不管我们等了多长时间,我保证,我们俩绝对不会生气。”他转过头看庄严,眼圈是红的,“庄严,别听别人说什么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那是因为人还活着,这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就是生死相隔!人死了,什么都成定局了,再也无能为力了。你能明白吗?”
      明白,怎么会不明白。梁诚正在把硬币的正反面展示给她看:一面,尹默是他女朋友;另一面尹家是他债主;一面,是他青梅竹马,是他未婚妻,牵扯着他的爱情,他的幸福;另一面,是他的承诺,他的责任,敲打着他的良心,他的道义。说白了,一句话——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连三岁小孩都明白,她有什么可不明白的。
      梁诚轻轻叹了口气,“我是你什么人,嗯?我也就是提醒一句,你随便吧。”
      “我不去,我也不让瑶瑶去。”
      苦笑无可抑制地浮现在脸上,他伸出手摸摸她的脸,“庄严,好好交个男朋友吧,这样就公平了,是不是?”
      “我以为您今天打电话是因为想好了。什么花都无所谓,我说这话是患贫,不是患不均。”
      梁诚条件反射似的抖了一下,他把手收回来,把那句“对不起”也默默地咽了回去。

      车子启动以后又是沉默。圣诞节的街头,越是火树银花,越是让人觉得寂寞。
      庄严憋得透不过气,“主任,您有长居,把尹老师办过来吧,她念学哲的,放着德国不来,哲学家不就是德国特产么。”她看着前挡风玻璃,笑得很不在状态,她又自讨苦吃地提起了她最不擅长的话题。
      “学哲学是因为好申请。她学英语的,来什么德国啊。”
      “我大学也不是学的德语。”
      “她没你聪明。”
      “人家都读博了,还能没我聪明?打个赌吧,主任,看我是不是也能读上。”
      梁诚没想到,自己一句无心的话会让庄严这么较真儿。他转头看她,“庄严,有必要么?”
      “赌不赌?”她还是看着前头。
      梁诚选择回避这个问题。他抽了支烟出来,动作并没有因为她的问话有丝毫的停顿,点着了,他才说:“你这是跟尹默过不去,还是跟你自己过不去?”
      “我就是对‘轴’有瘾。”
      “那就赶紧找个合适的,也算是为民除害了!”梁诚在赌气。
      “我轴我的,碍别人什么事儿了?!”庄严也在赌气。

      告别的时候,庄严说:“主任,咱俩以后别再一块儿吃饭了。”每次都这样,一顿饭吃下来就彻底变味儿了。
      “嗯?”梁诚微微一愣,很快就满口答应:“好。”
      他又笑着重复了一遍:“好啊。”庄严看着他脸上的笑,一时分不清真伪。
      他接着说:“明年见吧。”
      “嗯,明年见。”
      没有谁想要挽留,也没有谁想要被挽留。

      那年的最后一天,庄严窝在床上,只开了一盏台灯写她的论文提纲。街上有零零散散的炮仗声,偶尔也有烟花,“嗖——”一声之后就能看见窗户外头哗啦啦地撒下一片一片的火星。几天以前两个人还约着今天晚上去城堡看焰火,一顿饭吃完就得装着不熟,互道明年再见。她坐起来,看看四周,觉得这个晚上寂寞无聊,长得没边。
      庄严走到老城的时候已经临近午夜。通往城堡正门只有一条路,梁诚就站在路口,孤零零的,好像在专门等她,又好像就是在那里站着。庄严走过去,两个人没打招呼,只是互相笑笑,一起往坡上走。焰火越来越多的燃起来,庄严转头,看着梁诚眼睛里映出来的流光溢彩,毫无缘由地就想到他站在一个人的身侧,同那人手臂交缠,两只手合握在一起,擎着一支点燃的烟花。他和身边的人愉快地说着话,脸上满是笑意。只是,那个人,不是自己。
      上到城堡前的平台,他们站在人群的最外围,谁都没有往前挤,仿佛不是来看焰火,只是为了看看彼此。站定后不久,人群开始倒数,疯狂地高喊着:八,七,六,五,四,三,二,一,零。
      光芒、人影、声音、气味在瞬间隐去了,庄严只感觉到梁诚的身体压过来,他的下巴碰到了她的脸颊,他的嘴唇贴在她的耳畔,“新年快乐”。当她以为自己可以抓住些什么的时候,梁诚就松开了她。他也想抱得紧一点儿,抱得久一点儿,却还是在道完祝福之后就分开了。那一刻,短到只持续了四个字的时间,短到就像两个陌生人在拥抱。
      庄严怔怔地看着梁诚,他站在阴影里,看得见脸,看不清表情。片刻之后,她还是眯起眼睛冲他笑了。烟花爆竹声和人声堆叠在一起,厚厚的包围过来。庄严声音不大,梁诚听不清她说什么,只看清了一个微笑的口型——新年快乐。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到几乎沉溺进去。
      烟花开了又谢,只剩下地上或粗或细的纸筒还若有似无地冒着白烟,那些烟被深夜的寒风慢慢抹去,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庄严说:“主任,我先走了。”
      梁诚看着她转身,踩着一地花花绿绿的炮仗皮,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人群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十五)一瞬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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