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十三 昼夜 ...
-
小春儿的生活分为两块，白天和夜晚。过去是，现在也是。
过去，也就是16岁以前，小春儿白天在学校，藏老师的教尺，揪散女生的小辫儿，把学习委员的鞋带系在椅子腿儿上，或者在操场上打篮球，在教务组聆听班主任训导，在教室抄前排四眼小组长的作业。
晚上，小春儿回到他和那个男人的家。
8岁那年，小春儿妈带着小春儿嫁给那个男人。小春儿管男人叫爸，叫得很顺，一点儿没别扭。他是为他妈。一个病殃殃还带个拖油瓶的困顿女人，就算年轻，也不是人人抢着要的，这男人愿意要，小春儿只觉庆幸。耍脾气？那是有钱人家小孩才玩的情调。
平心而论，小春儿妈还在的时候，男人对他们母子不错。男人在国家机关当差，工资不高但福利挺好，好吃好喝都紧着这娘俩。奈何小春儿妈福薄命浅，跟了男人两年，体检查出乳癌晚期，不到三个月人就没了。遗体告别那天，小春儿没有哭，这也就罢了，别人只当这孩子难过得傻了。可偏偏，他见他妈单位那些原本并不关心他们娘俩死活的同事，居然也都一脸沉痛地走来鞠躬握手，他忍不住就笑出了声。结果告别仪式结束后，男人第一次打了小春儿，打在脸上。手挥下来的时候，小春儿听到男人哑着嗓子骂，你妈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妈妈死了，男人依然是小春儿的监护人，这个城市里小春儿再没有第二个亲人。
小春儿发现男人变得越来越易怒，一点小事，例如他上完厕所忘了关灯，就能招来一个巴掌，或一脚。小春儿第一次被男人一脚踹在肚子上摔倒在床边的时候，震惊不已。以前男人每次劈头打在他脸上，他都可以当是家长对孩子的管教，可这一脚，疼得他站不起来，这算什么呢？
小春儿有点儿惶恐了，他开始变得小心翼翼，只要回到家，他就尽量不说话，不在男人眼前出现，只盼男人忽略自己的存在。可是很快他就发现这行不通，男人看不到他会变得更暴躁，每到这种时候，男人就得用拳脚来狠狠确认他的存在。
开始小春儿挨打不知道躲，就那么梗着脖子站着给人打，后来突然开窍，想到大嘴巴扇过来了自己得跑。可实践了几回又放弃了。只要没跑出家门，他终要叫男人逮着，或许是因为追捕的过程增加了刺激，每次逮住了以后，男人会打得更狠。跑出家门，小春儿也试过一次，没有第二次，因为他发现，出了这个家门，他也再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13岁那年，小春儿上了初中，遇到一位初执教鞭满腔热情的青年班主任。小春儿身上经常带伤，只是他肤色黑不大显眼，可这躲不过班主任雪亮的眼睛，没几天小春儿就被叫去谈心。
“廖春，你能告诉老师你这脸和胳膊是怎么回事吗？” 班主任面带微笑。
“磕的。”
“哦？你有什么特别的课余爱好，能磕得这么频繁？”班主任笑容扩大。
“……打架打的。”
班主任点点头，说：“廖春你要知道，男孩子的勇敢不表现在打架斗殴上面，能保护弱小的人才是强者。”
小春儿低头说：“知道了。”
班主任又点点头，说：“我看得出你是个聪明孩子，不多啰嗦了，我等着瞧你表现。”
小春儿说：“哦。”
一个月后，班主任再次找到小春儿，说廖春你让老师失望了，本来老师也不想这样，可是老师给了你机会，你没有珍惜，那么，只好请你家长来学校一趟了。
这事，小春儿没敢告诉男人。
于是周五晚上，班主任出现在男人和小春儿面前，家访。
年轻的班主任以教书育人为己任，认为初中时代对一个孩子的成长意义重大。没错。只是他不知道也想不到，他的这次家访，确实对他学生的人生产生了超乎他想象的深远影响。
那天晚上班主任走后，男人用了皮带。皮带划破空气的声音伴随着男人的怒骂呼啸。
“学会打架了？你行啊！不知道疼是吧？老子叫你知道什么是疼！”
小春儿蹲在窗根，手臂护住头脸，肩上背上像被滚水泼过，火辣成一片混沌，分不清到底哪里在痛。真疼，疼得脑子也混沌了，小春儿也不知自己哪来的一股劲儿，扶着墙站起来，伸手就去抓那条带给自己痛楚的火舌，充血的喉咙发出沙哑的声音：“你才不是我老子，我老子早他妈死了！”
男人没料到小春儿会有这个反应，一时呆了。可邪门儿的是，他发现自己好像早就盼着这个了，眼前这男孩的样子让他胸腔里火烧火燎，熊熊的，不仅是怒火。
“我不是你老子？行，好，你记住了，以后你也别当我是你老子！”男人红着眼睛扑上来，连脖子都涨得通红。
13岁的少年毕竟拧不过成年男子的体力，小春儿已经记不清，他是怎么被那男人压倒在床上，又怎么就叫人给绑着扒了裤子，他甚至想不起来男人是用什么姿势进入了他，记忆里留下的，只有撕裂和无边无际的痛楚。
还剩什么是可以撕裂的呢？
后来小春儿趴在床上养伤的时候这样想。那之后小春儿在床上趴了整整一周，这一周里男人对他照顾得很好。身上的伤，让小春儿在最初两天烧得直迷糊，眩晕中靠在男人怀里吃着喂到嘴边的粥，小春儿恍惚以为回到了从前，有爸有妈的岁月。
等到伤都好全乎了，小春儿回到学校，一切如常。只是他比以前稍稍安静了一点，凡事无所谓了一点，对人更嬉皮笑脸了一点，独处的时间多了那么一点。其实上中学那些年，小春儿人缘挺好，很有几个酒肉朋友，就是没一个交心的。他不需要。小春儿和男人之间似乎也有了默契，男人再不打小春儿的脸，小春儿则一年四季都穿长袖。他不需要任何无谓的人来介入他们的生活。小春儿竭尽所能地让昼夜交替的生活形成一种规律，然后在规律的生活中等待。
16岁那年，小春儿拿到了自己的公民身分证，用自己偷偷打工攒的钱买了车票，离开了那座城市，和男人的家。
现在，小春儿19岁零3个月，在远离家乡的另一个城市，他的生活依然分成白天和黑夜。
白天，他是4S店里的机修工，跟机器打交道，卖力气挣钱。
夜晚，他跟不同的，对他有兴趣的男人厮混。
小春儿没有固定的男朋友。小春儿也不是Money boy——他不要钱的。有人要他，他就给，只要人家善待他。他和他们在一起，从不拒绝钱以外的任何馈赠。而那些人肯给小春儿的，也不过是一支手机、一双鞋、几件好衣服、高档餐厅一顿晚餐。感情？小春儿笑，他知道自己在人家那儿算个什么东西。人家要什么，自己又能给什么，有时候，他甚至比对方想得还明白。
自己图的又是什么呢？这问题小春儿从不去想，根本用不着想，不过是单纯到卑微的需求，交给感官去作主就够了。多余的东西他不要。要来做甚？给人撕着玩么？笑话！
人致贱则无敌。这是叫生活给挤压出来的智慧。
在小春儿眼里，雷铭跟其他人并无不同。看上他的年轻，迷恋他的身体，想知道他的过去，出于好奇，而非关心。这样的他见多了，不稀罕。
他知道雷铭有个固定的男朋友，这第二次见面的时候雷铭就告诉他了。雷铭不喜欢在外面，小春儿那里又是跟别人合租的，所以他们每次□□都是在雷铭的床上。
有次雷铭问小春儿：“要是哪天咱俩正搞着，警察推门进来抓个正着怎么办？”
“给他打，打死了事，反正我不还手。”小春儿没所谓。
雷铭点点头没说话，他想，要是真给撞见了，警察肯定不会打人。
他倒宁肯警察动手，那样事情反而简单些。
雷铭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剪不断，理还乱”的状态，产生如此深刻的体会。这事儿，答应了宋凡要单聊，可就算聊了，又能说清楚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十三 昼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