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澄短篇故事集》_秋澄

13、《天使在人间》全

　　“卓家那孩子正阳还真是争气，这次期末啊，听说又考了年级前三。”
　　“正阳的确是聪明，但他们卓家那小儿子阿一呢，简直不像一个娘胎出来的。长得又不及人家正阳俊秀，脾气还怪得要命。你不知道啊，我听人家说这阿一从小就有抑郁症，智商还不到八十活脱脱一个智障……早早就被学校退学了。”
　　“哎哟，那可真成一个傻子了吧。”
　　角落里，将全部的污言秽语都尽收耳底的卓正阳愤怒地攥紧拳头，眼看就要冲出去评理，一双白净的手适时拽住了他，阿一对着自己唯一的哥哥，睁着一双澄澈的大眼笑了笑道：“哥，他们说的也没错呀，别怪他们，真的。”
　　卓正阳抿起唇回视阿一，眼底闪过一丝黯淡。

　　卓正阳和阿一是如假包换的亲兄弟，正阳比阿一大了一年零两个月。卓家在生下正阳第一个儿子的时候宠得几乎快捧上天去，原本满怀欣喜第二胎迎来一个小公主，谁知道又是个带把的男娃娃，因此阿一出生后待遇便不及哥哥当年那般风光。
　　正阳从来就是个天使，如同天使一般生存在这个现实的世界中。他十七年以来功课从没掉过年级前五，奖学金年年拿到手软，脸长得俊嘴巴更是得人疼，就连收压岁钱都会比阿一多上那么薄薄一层，但只一层，却是天差地别。
　　阿一功课不好，自从小学五年级被留过一级后就几乎被父母放弃课业。他性格孤僻，除了自己的哥哥正阳没有任何同性朋友，就更别提异性了。而且同他说话感觉特费劲，因为阿一极其相信人，又听不懂笑话，凡是别人告诉他的，他都信以为真。在绝多数人眼里，阿一的存在就是为了衬托他哥的完美，其他根本一无是处。大家一致认为阿一不仅拖他哥的后腿，更是在拖他们卓家全家人的后腿。

　　正阳十八岁的时候报考了当地最有名的戏剧院，离开时他放了支MP3在母亲手里。耳机里是他录给母亲的一段话，这些话积攒在心中很久很久，他却从未对任何人提过。或许如今是长大了，有些话该说也就说了，没那么大所谓。
　　“妈，当你听到这段录音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上大学了。一直想对你说，但却无从开口便只好以这种方式来告诉你。在你们眼中，我从来就是个优秀的儿子，但我也要告诉你们，我远远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好。”
　　“阿一的抑郁症，应该是我一手造成的。那年你和爸去乡下，我和他玩捉迷藏，在废弃的旧工厂里，他当鬼我来抓。我本来想吓吓他便先回家去玩了，谁料那时候打着游戏转眼便忘了阿一。他是两天后被**送回来的，当时我从他惊恐的眼神里读不出任何光彩，打那之后他就变得不爱同人说话。我想我永远不会知道，那两天两夜他到底碰见了什么，我不敢问他，一句都不敢提。心里还一直自我安慰，就当他早已经不在乎了吧。”
　　“阿一五年级的时候逃过一次学，老师告状后差点被你们打得半死。其实你们不知道那天是因为学校开家长会，你们俩觉得他成绩差觉得丢人，他知道你们的心思便没有去上课。之后的每一年家长会，他都会逃课，但除了责罚你们却从没问过他原因。”
　　“阿一唯一一次在学校打架，被开了一张严重警告处分，你和爸二话不说就决定让他退学。然而你们也不知道，因为你们从未接送过他上下学，甚至没去过一次家长会，阿一经常在学校里被骂是没有父母的孩子，说什么死了爹妈各种难听的闲话。我每次因为阿一的事想同你们坐下来好好讨论，你们却总是让我学习，学习，那么阿一呢，他好歹也是你们的儿子啊……”
　　啪，耳机静静滑落在地，正阳的声音仍在回响。母亲捂住脸颊，撑住桌面的双肩无力抖动着。
　　豁然明白，有时谎言并不及真相残酷，然而真相却总是真相。

　　一周后，母亲手里攥着儿子的一张黑白照片，头一次和爱人一起参加家长会。然而这一次，身旁却没有了儿子的陪伴。照片上的阿一腼腆的笑着，理得齐齐的平头衬得一双眼睛又深又亮，就仿佛活着时一样。陪同的卓正阳哭得双眼几乎抬不起来，仿佛也瞬间失了往日的阳光。
　　阿一割腕前只留了张字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给爸爸妈妈，我死后请将我的眼角膜捐献给哥哥，他是一个天使，只有天使才适合留在这个世界上。
　　桌上放着一张已确认卓正阳彻底失明的证明化验单，并且中规中矩地敲了章。或许阿一永远不会知道，这只是哥哥就读的戏剧学院出演舞台剧的一件小道具，再普通不过的拟真道具而已。然而这个傻孩子却相信了，并且相信地那么义无反顾。

　　最后每个人心中终于有所了解。
　　——原来，天使一直都搞错了对象。
　　——原来，天使的确不适合留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