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海上有没有雪》叶秋

1、第 1 章

　　我靠着床沿坐在白色的长毛地毯上，像坐在雪地里，我好喜欢这样的感觉，好像又回到了最纯真的那段时光。
　　我翻看着海的照片，看着一段回忆。
　　喜欢海多久了……

　　喜欢海多久了？我自己怕也说不清楚了吧……
　　第一次遇见海的时候，我12岁，上初一。开学的第一节课就是数学，前一天看小说看到太晚，我听着听着就趴在课桌上睡着了。后来感觉后面有人踢到了我的凳子，我的身体颤了下，可我依旧趴在桌子上不想起来，还想睡。我眯着眼睛看了下，就看到隔着走道在我对面听课的海，海的头发有点自然卷，卷卷翘翘的很不服帖，他的睫毛很长很密，也有点翘翘的，他的唇总是喜欢抿起来，我想那应该是他思考问题时的习惯，海的脸真的很好看。
　　他有所察觉的扭头看我，我连忙又合上双眼，就这样昏昏沉沉的又睡着了，意识还不是很模糊的时候，我想着有一天我一定会让海的眼中映着我的脸，我会吻上他的唇……
　　后来有人敲我的桌子，我微抬起头看向那人，却发现数学老师站在我的课桌旁边，手指还一下下的敲着桌子。
　　数学老师说：开学第一天就上课睡觉，还是同桌两个都在睡，是不是你们这张桌子特别舒服？
　　数学老师是个有点胖胖的老头，很爱笑，说这话的时候也是笑着说的，同学们看着我们也在笑。
　　我直起身，揉了揉发麻的胳膊，对着老师的背影吐了吐舌头，然后回头看我的同桌，他的半边脸印着压印，很红。我笑，轻声对他说：真好，以后不用担心谁会吵到睡，可以一起睡。他另一边脸突地也红了起来。
　　我说：喂，你叫什么名字？
　　冬。冬天的冬。他说起自己的名字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类似于幸福的光。
　　你是冬天生的啊?我接着问他。
　　他说是，那年冬天还下了好大的雪，我妈说，如果我是女孩，一定会叫我雪儿。
　　我愣了下，然后告诉他，我叫雪儿。语气有点幽幽的，并不喜悦。
　　冬却很开心，他咧开嘴问我：真的？那你也是冬天生的了？
　　我把眼神移向窗外，教学楼临着街，街道上种的树，伸着的树枝快要伸进教室里了，那树枝很像妈妈的手，树是不是丢了自己的孩子？或者再等着谁？可这谁又知道？
　　我回头看冬：不，我不是冬天生的，我是秋天生的。但是我爸爸回来接我妈妈那天，下着雪，我妈妈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于是有了我，雪儿。

　　我的妈妈从来没有吻过我，爸爸也很少抱过我，我放学的时候走过广场看到别的父母抱着自己的孩子，摇摇，亲亲，像捧着宝贝。可没有人把我当作宝贝。
　　那时候，我真的感觉自己只是爸妈爱情的衍生物。他们并不那么爱我，他们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彼此，再没有多余的可以给我，而我只是他们爱情额外的附赠，并不重要。。。
　　爸爸和妈妈是在一个村里长大的，妈妈是村长的女儿，爸爸家却很穷，妈妈不顾家里人的反对执意要和爸爸在一起。姨说妈那时候受了很多委屈，可是只要能和爸在一起他什么苦都受得了。
　　爸爸后来去城里读大学的时候，他握着妈妈的手说他一定会回来接她。
　　可爸爸这一走就是6年，妈妈就在村里等着，拒绝了一次又一次别人家的提亲，就这样慢慢过了结婚的年龄，再也没人上门。
　　有传闻说爸爸在学校表现突出，被校长看上，让他留校任教，还要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妈妈听了也不说话，依旧给爸寄着自己辛苦攒的生活费。

　　后来那一年快要过年的时候，下了雪，很冷，外婆和亲戚围着火盆在烤火，外婆说：我这女儿真让人焦心，都28了，还这么耗着，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怀着老三了。
　　妈妈悄悄走到大门外，雪花一片片的落在她身上，她的泪水一滴滴的打在自己的手上。后来妈妈看见一双男人的鞋，一只手帮她弹掉头上的雪花，她听到爸爸说：我回来了，我回来娶你了。
　　妈妈说：幸福，幸福就是一个人向你承诺了你最想要的，然后终于有一天实现了那个承诺。妈妈说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她那时就想，就算有一天，爸爸不再爱她，她想着那一瞬间也可以一直活下去。
　　于是从小我就认为幸福就是一瞬间的美丽。

　　我出生的时候妈妈难产，医生问爸爸万一只能活下来一个，爸选择哪一个？爸爸想都不想，就干脆地说：一定要保住我爱人。
　　幸运的是我和妈妈都平安的活了下来。外婆跟我说的时候，她眼中有泪，她说很少有人在那种情况下能说得那么干脆，你爸爸真的很爱你妈妈。
　　那么我呢？谁来爱我？我躲起来偷偷的哭泣，我觉得爸爸不爱我，我一点也不重要。
　　那种想法会让人有点绝望，有点茫然，还有点自卑。
　　是啊，我那时候就是个自卑且让人无措的女孩。
　　有时候，我把完着小铅笔的小刀在手腕上划一下，再划一下，但不会有血涌出，只会把皮肤的纹理截断。
　　我只是对死亡好奇，我只是想知道，如果我这样死去，会不会有人为我哭泣。但是自杀需要很大的勇气，我缺少那种勇气，用死亡去换一个答案，我不知道值不值得。如果值得，可我只能死一次，所以一定要挑一个我最想知道的答案去换，
　　那么，什么问题的答案值得我用死亡去交换？

　　海是个很认真的学生上课认真的听课，积极的发言，是各科老师都很喜欢的学生。而我上课依然睡觉和看海，这两件事是那时最令我心情愉快的事。冬也是上课睡觉，冬说老师讲课比催眠曲还好听。我笑，和冬同桌真得挺好，我们从未争执过，因为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去睡觉了。
　　期中考结束后，我从入班的第二名滑到十五名，班主任苦口婆心的劝我，不要耽误自己的青春与前程。老师的话听进去多少，已经忘记，我只记得成绩榜上，海依然是第一名，那我还要做第二名吧，那样海就会留意到我，骄傲的海一定会担心我会超过他，然后就会想着我。
　　我就是希望他能一直想着我。
　　那以后我就开始好好学习，上课也乖乖的记笔记。但是那时疯狂看小说的结果是我的眼睛开始近视，有时会看不清老师到底在黑板上写了什么。我看看海，他认真的在听课，我也不想想他求救，我看看冬，依然在睡，我小声的嘀咕：讨厌，到底写得什么啊？
　　海扭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继续听课。冬坐起来，揉了揉眼睛，低声跟我说：你第一次吵到我睡觉。然后拿过我的笔记本，开始帮我记笔记。
　　那以后我就没记过笔记，都是冬在帮我记。冬的字写的很漂亮，我说冬：如果你有一天写情书给一个女孩，看在你的字的份上，她应该也不会立刻扔进垃圾桶，起码会看看你的名字。
　　冬笑了笑，用很轻的声音说：但愿你不会。
　　我看看冬，问他：什么？我听到了冬的话，却装作没听到。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冬看着我，摇头：没什么，然后冬笑了。
　　我想，冬其实知道我听到了，但是放任我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