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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Chapter 42 雨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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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过天晴后的早晨阳光很好,被连日阴雨闷坏的人们都欢喜地从房门里走了出来,尽情呼吸干净的空气。太阳才刚懒懒挂上天迹,街道上就已不乏人声,竟有了熙熙攘攘的势头。
商贩们都赶早开了摊,以最快的速度摆满货架,然后吆喝着等待客人上门。东面水果摊今天的第一位客人是个着一身黑西装的绅士,散步一般缓缓走来,却又像是要拒绝阳光似的带着顶黑色礼帽。老板娘好奇地看着隐在帽檐下的英俊面庞,感慨着真是浪费了这大好阳光之类未出口的话。
客人随手拿了个苹果在手里掂了掂,也不问价钱,递了张纸币过来就转身要走,然后略是一愣,低下头。拽他裤腿的小男孩紧张地做着噤声的手势,即便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也依然能从那双黑眼睛里看出满满的央求。
“依兹——你在哪儿?”
“依兹快出来吧,跟我们回去——”
焦急的呼唤声由远及近,几个白衣白帽的女人在街上四处张望着,像是在找人。
缇奇没说什么,又低头挑起了苹果。颀长的身躯连同那个瘦小的身影一起隐在了黑暗里。唤声不多时便去得远了,小男孩探了个脑袋出来瞧了会,确定没有人再注意他之后才放心地从水果摊下爬出来。
“谢谢你。”男孩感激地笑了笑,大眼睛弯成很好看的弧线。
缇奇略一牵嘴角,想去挠那颗小脑袋,可手刚伸到一半却又蓦地停在了半空,最后落在对方瘦弱的肩膀上,轻拍了几下,只说一句没什么你走吧便要作势离去。
“刚刚……”男孩有些急切地开了口,“刚刚那些姐姐不是坏人。”
缇奇一顿,回头看着他。
“真的,是我自己想跑出来的,她们只是担心我。”男孩的表情很是真诚。
缇奇略一扬眉。那些人的好坏于他来说原本就是无关紧要的,只是这小家伙一出口就急着澄清这个,倒有些让他意外。
“你叫依兹?”刚才的人好像是这么叫着的。
“嗯,”男孩点点头,从口罩里传出来的嗓音有些沙哑,“那些姐姐是医院里的护士,我实在是闷坏了就想溜出来透透气。”
“这样啊,”缇奇掂了掂手里的苹果,然后俯下身塞到依兹手里,“不想让别人担心的话就乖乖回去躺着。”
“哦,知道了。”依兹老实地应声,歪着脑袋瞧了男人一会,然后就仰起头笑了,“大哥哥你真好。”
男人明显一愣。
“你叫我什么?”缇奇觉得自己大概是被人叔来叔去地叫习惯了,突然听到这样的称呼就感觉……还不错。
依兹不明就里地眨巴眨巴眼睛,想着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缇奇摇了摇头站起身,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
“世上没那么多好人,我就是不折不扣的坏人。”男人俯视着他,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宣布,然后转身离开。
“而且还是很厉害的那种。”
末了还加了这么一句。
一阵风掠过,天空中云层向前移开几步,露出明亮的阳光铺洒在男孩头上、肩上。依兹困惑地瞧了瞧手里的红苹果,又抬头去望那个已走向暗处的背影,似乎还弄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用那样得意的语气宣布自己坏人的身份。
得意吗?好像也不是。依兹忽然发现,要在自己的小脑袋里面找到可以形容那种表情的词语,似乎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光线总是沿直线传播,所以不管是多么灿烂的阳光也会有照射不到的地方。东区老教堂就是其一。这个在树荫遮蔽下的老旧建筑似乎永远都披着层黑纱,谦卑地任由世人忽略其存在。而近几天,就连那些流浪的猫猫狗狗似乎也开始淡忘了这个地方。又或者,它们只是本能地嗅到了空气中的危险气息。
弱肉强食是这个世界基本的生存法则。如今的局势虽不若十年前那般腥风血雨,但也绝谈不上太平。黑色教团之所以能在魑魅魍魉中守住一席之地并制约住其他势力,进而在几年之内掌控住大局,其绝对的隐蔽性是至关重要的。所以不难想象这次的事情对于教团而言是怎样措手不及的打击——情报局所在地暴露、要犯逃逸,若说这是“黑色教团创立以来最大的危机”也不为过。
暴露之后,根据地的安全性也就大打折扣,所以上级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对情报局下达了转移的命令。
虽说是要尽快撤离,但这么大的基地这么多的设备,显然不是一时半会能搬得完的。幸好有莫坐镇指挥,各项工作的协调还算到位,不至于乱成一锅粥。
而就在这种全力与时间赛跑着的忙碌时段,却也有这么一个清冷寂寥,无人问津的地方。地下修炼场的壁灯在爆炸中坏掉了一半,徒留几分忽明忽暗的光在苟延残喘。亚连蜷缩在一个光线难以捕捉到的角落,苍白的发丝搭在脸上,愈添了几分憔悴。
他是在监察部队的押送下回到教团的。而回来以后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将军的办公室。
鲁贝利耶当时看他的目光就像刀一般,将他从头到尾剜了个体无完肤。亚连轻易地捕捉到了对方那丝毫不加掩饰的警惕,还有某种压抑的、他无法读懂的情绪。尤其是在一连串关于诺亚关于缇奇的提问被抛出,他却都无从作答之后,那种情绪便愈积愈深。亚连并不想将其定义为敌意。
最后实在也是问不出个所以然了,将军便以一句“你也辛苦了,这段时间就休息吧”放了他回去。其实大家都明白,所谓的“休息”不过就是委婉的告诫,提醒他不要再插手接下来教团的事务,包括基地的转移。
所以在大家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他却独自一人来了这里,一坐就是一整夜。他需要这么一个僻静的角落,需要时间,来理顺这么些天发生的事情,来消化这突如其来的事实。
原来,自己竟一直在扮演一个如此可笑的角色。直到被将军问话的时候,亚连才清楚地意识到,关于诺亚、关于缇奇,他其实根本不了解。或者说,他所了解的,就只有假象而已。
秘牢被炸,死囚窜逃,李娜莉至今昏迷不醒,这一切的祸端他都脱不了干系。如果不是他的情报吸引了教团的注意力,如果不是他没出息地在关键时刻被挟持,如果不是他……
亚连沃克,你一直以来都在干什么?
被敌人的虚情假意哄得团团转?被再简单不过的几句甜言蜜语给扰乱了心神?你潜入诺亚以来一直心心念念要做的,难道就是这种事吗?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察觉有异?明明他们从一开始就对你表现得过分信任;为什么不怀疑缇奇对你特殊的态度?明明有过太多的蛛丝马迹;为什么你会让他们利用到这种地步?为什么?
再多无声的呐喊也冲不散那份沉重的负罪感,亚连觉得自己从未感到如此无力过,那种被人玩弄于鼓掌却毫无还击之力的耻辱令他的自尊心疼痛得无以复加。
壁灯又灭了一盏,偌大的修炼场静得如同坟墓一般,了无生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片死寂被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悄然点破。然后,一个人影出现在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