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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聚仙楼 ...

  •   第一章 聚仙楼

      黑溜溜的夜,黑溜溜的街,连聚仙楼前的那根旗杆都是黑色的。
      幸好旗杆上的灯笼不是黑色的。
      泛黄的纸灯笼透出一点微弱的光,稀疏地洒落在暗暗的夜色中、空洞的大街上,更显出黑寂的静来。
      “得得得”,一阵马蹄声突然在寂静中炸响,蹄声密而急,显然不只一骑。到聚仙楼前全部嘎然而止,显得训练有素。然后就听见一男子喊道:“就这儿了,大伙儿给我进去搜。”几个人齐声答道:“是。”就有一人前去敲门。
      “来了。”只听一个细嫩的声音答道,随即聚仙楼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灯光沿着门缝照射出来,如一把利剑捅破了漆黑的夜空,连街上的青石板都看得清清楚楚。聚仙楼里面居然是灯火辉煌。
      开门的是一个小姑娘,见面前的几个汉子横眉怒目,似乎不好惹,但想起做生意的门道,还是努力摆出一副笑脸迎接:“几位爷,请进。”话声未落,就被一个汉子粗暴地推开,随即几个人迅速奔进楼里,站成两列。
      最后走进的是一个官爷,身高腿长,腰圆膀粗,一个人似乎就把大厅占住了一半。他目光一一从各人身上扫过。聚仙楼是酒楼也是客栈,此刻天刚黑,有不少客人在此喝酒,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都呆立在那里。加上这位官爷目光一扫,又都觉得不寒而栗。一时间,竟是鸦雀无声,只听见浓重的喘气声。
      “哟,是吴爷呀,来来来,先喝杯酒,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晚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赶紧走到这位官爷面前,娇声说道。一面要拉这位官爷入座,一面回头冲开门的小姑娘喊道:“小燕子,快去切几斤牛肉,上一坛好酒给吴爷慢用。”来的正是聚仙楼的二当家萧情。聚仙楼有两位老板,一个叫萧情,一个叫谈琰,都是当地有名的美人。所以人们又称“聚仙楼”为“姊妹花楼”。萧情被人们称做“赛貂禅”,谈琰则被称做“赛西施”。聚仙楼之所以在宜阳县能成为第一酒楼,可以说都是她们的功劳。这“赛貂禅”不只美,还媚,媚到男人的骨子里去。只见她一开口,身子骨一扭,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转到她身上去了。到聚仙楼喝酒的又有几个不是为了来看她们一眼?
      那位官爷自是感觉舒服之极,目光一下子温柔起来,刚想坐下,突然又想起自己的职责,忙正色道:“今天有要务在身,改天吧。”然后看向众人,高声道:“我们是汝宁卫的,来此是为缉拿两名要犯,你们可有谁看见?报者有赏,知情不报者重罚。”说完掏出一张纸,“唰”地抖开。
      当时,河南设有八个府:开封、河南、归德、汝宁、南阳、怀庆、卫辉、彰德。在每个府及各州县都有锦衣卫所设的卫所。宜阳属于汝宁府,它的锦衣卫衙门就称为“汝宁卫”。这锦衣卫乃是监视朝廷官员及民间百姓的一举一动的办事机构,一旦获悉情报,可以向上级汇报,也可就地处理,可以说权利比各级官员还大。那些地方官员也就对他们曲意逢迎,缺钱的时候给钱,缺兵的时候给兵。所以当时流行这样一种说法:宁为千百户,不做布政使。布政使乃一省之官员,比一个千户级别不知高多少,可见当时锦衣卫的猖狂。早期设置的东厂、西厂本是对锦卫进行牵制,可是刘瑾大玩权术,跟东厂首领丘聚、西厂首领谷大用、锦衣卫指挥石文义结党营私,从而三势合一,权倾天下。
      众人向那张纸瞧去,见纸上写着:缉拿要犯胡岳之、狄怀安。下面是两人的头像。一个是威武的中年人,方脸、浓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另一名是一个十来岁的白净小孩。那小孩头上写着‘胡岳之’三字,中年人头上写着‘狄怀安’三字,显然是他们的名字。众人交头接耳道议论:这是谁呀?犯了什么事?又都摇摇头,表示没见过。
      官爷收起纸,对萧情道:“二当家,还得麻烦一下,我们要查楼,这是上头的命令,可没办法呀。”
      萧情一听说要查楼,脸色顿时变了。要知官府经常搜查,对酒楼的生意影响巨大。其时,厂卫特务遍布天下,官府兵丁时不时缉拿要犯,搞得人心惶惶。天刚黑,就闭门不出。一入夜,整个城市就死寂一般。幸好,这里还有一个聚仙楼。聚仙楼可是从来不查的,听说是因为大老板跟官府、厂卫的关系非同一般。入夜后,这里也就成为宜阳县唯一的娱乐场所,也是人们会朋结友、闲谈聊天的最佳场所。若这里也查,那今后生意还怎么做?所以,萧情脸色一寒,冷冷道:“你们的贺老大跟童大人都答应过我们不查的,莫非说话不算数?”
      这官爷叫吴德,只是贺老大手下的一名小旗。想起来查之前,贺老大曾对自己说:“你去搜查,请她们协助一下。就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算我贺某欠她们一次人情。记住,说话一定要有礼貌,不可硬来。”当下便弯了弯身子,眉目含笑地对萧情道:“贺老大交代过,说是萧老板协助我们这一次,他算是欠你们一个人情,并且下不为例。”
      这样一说,萧情倒不便为难他,只好说道:“既然贺老大都开口了,我们也不好反对,那你们就搜吧,不过不准损坏东西。”
      “那是,那是,一定,一定。”吴德说完冲身边几人道:“你们去搜,记住,给我小心些,谁损坏了东西从他的薪俸里扣。”他带来的共有六人,此刻齐声答道:“是。”声音洪亮,直震云霄,吓得一个小姑娘手中筷子没握住,掉了下来。
      吴德道:“你们叫这么大声干什么?吓坏了客人,影响了聚仙楼的生意,你们赔得起?幸好是筷子不是碗。还不快去搜?楞在那里干什么?”他自己嗓门就大,还说起下属来,特别是听到筷子与碗的时候,众人都觉好笑,却又不敢笑出声来。心中在想:聚仙楼的两位老板,不知是什么来历,居然连官府、厂卫都得买她的帐?只一句话,就把这些人从刚进来时气焰嚣张浇灭到点头哈腰的份上?
      吴德所带来的六人乃称“校”,又称“缇骑”,是属于厂卫的打手性质,仗着特权,平时横行惯了,哪想到他们的吴小旗居然在此碰壁?不过厂卫的内部管理十分严厉,尤其是汝宁卫的贺老大贺千户,自从接替前任后就颁布了一条规矩:下级必须无条件服从上级的命令,不管是对是错、还是有无理由。所以他们心中虽不屑,却还是按吴德的吩咐,小心搜查起来。

      那六个人翻箱倒柜、里里外外搜查一遍,一无所获,向吴德报告道:“搜查完毕,没有发现疑犯。”吴德便冲萧情赔笑道:“打扰了。”转身就要走。萧情忙道:“吴爷,不喝杯酒再走?”
      “不用了,还有事,多谢萧老板。”
      萧情便向小燕子道:“小燕子,把那牛肉跟酒打包给吴爷带在路上吃。”
      那吴德眉开眼笑道:“多谢萧老板了。”

      这干人一走,聚仙楼里就热闹起来,七嘴八舌地议论不休。萧情冲大伙道:“各位不用怕,在我聚仙楼里不用顾忌,大家敞开心胸说话吧。”
      老板娘这一声令下,众人都挺起胸来。连自打吴德进来后,便一直缩在一角的祖孙两个卖唱的都直了直腰,也忘掉吴德临走时还凶狠狠地看了他们一眼。这祖孙俩是从山东逃荒过来的。前几年山东发生罕见的大旱灾,居民所入还不够赋税。许多人都背井离乡,逃往外地。更有一些跑到荆襄一带山区,组成新的“棚民”。这祖孙俩跑到河南后,仗着老头子有满腹故事,孙女有一副好嗓音倒落下脚来。

      这一年是正德三年,以刘瑾为首的“八虎上将”控制了“三厂一卫”,刘谨更是被民间戏称为“站皇帝”、“立皇帝”。他起初听闻此说法时,还甚为高兴,可后来突然醒悟:这是大明朝呀,上面还有个武宗皇帝,而他只不过是一太监。权利再大,也不能有这种称呼,这可是杀头的死罪呀。立即命令厂卫查清此说法的来源,并禁止所有人乱谈国事。初时还不见成效,鉴于此情况,他下令将京师顺天府的所有说书人全部抓起,杖责、充军、杀头,有的甚至株连九族,一时间,哀鸿遍野,血流成河。上行下效,全国各地不知有多少人受此遭殃,说书的更是几乎绝迹。
      这祖孙俩自然也不敢明着说书,就改成卖唱。其实只不过是加了副山东快板,再加上小姑娘间断哼上两句帮帮腔。

      座间有一个青年男子刚听到祖孙俩说起唐赛儿的故事,就被吴德的到来打断。此刻忙招呼他们接着说下去:“对了,那唐赛儿后来怎么样了?”
      这青年名叫夏言,乃江西一世家子弟,自小爱武,也喜欢搜罗民间趣事,经常出外游山玩水,文笔就有所耽误。在家人的逼迫下,前两年连续在家苦读,却还是没能考上功名。便借口心情不好,要外出散散心。家人坳他不过,便派一书童跟随。本次前往洛阳乃是为了看那牡丹花卉去。今日刚刚赶到这里,见聚仙楼气势恢弘,不同一般,便决定在此留宿。
      那老头子开口说道:“这唐赛儿呀……”,那小姑娘趁机打了两下快板,“她一个女流之辈居然有此胆识……着实不易……她本是山东蒲台人林三之妻,略识文字……丈夫死后,一次在扫墓归途偶得一石匣,内藏有宝剑兵书。经日夜学习,通晓诸术,遂削发为尼,自称佛母,宣称能知生前死后成败事;又能剪纸人、纸马互相争斗;如需衣食财货等物,用法术即可得。后传教于山东蒲台﹑益都﹑诸城﹑安丘﹑莒州﹑即墨﹑寿光等州县之间﹐贫苦农民争先信奉。……”
      他每停一下,那小姑娘就猛敲一通快板,祖孙两配合倒是默契。
      夏言想,这也有点太神了吧?看来因为都是同一地方的,就故意夸大她而已,当下也不在意,听祖孙两继续说下去。
      “当时朝廷为营建北京、修治会通河、北征蒙古、耗资巨大。山东是负担最重的地区之一。加之连年旱灾,农民只得以树皮、草根为食,卖妻离子,老幼流移,无以为生。唐赛儿率数百人起义,占据益都的卸石棚寨,并迅速发展至数万人。后青州卫指挥高凤领兵镇压,被其打死。朝廷见势态不好,便派安远侯柳升为总兵官,派都指挥佥事刘忠佐之,率京营五千人星夜驰赴山东,围住卸石棚寨。……”
      接着一通快板声。
      “唐赛儿见朝廷兵马远甚己方,恐难抵挡,便遣人诡降,言寨中食尽水缺,谋从汲道撤逃。柳升信以为真,统重兵防守汲道。起义军乘夜突围,杀死刘忠,转战安丘、诸城等地……”
      说到这,夏言大声叫道“好”。
      这是明朝早年间唐赛儿起义的事,本不允许随便编排。祖孙两明显是站在唐赛儿一边,夏言这一声“好”也摆明了自己的立场,这要是被锦衣卫、东厂、西厂的人听到就是杀头的死罪。但想到聚仙楼老板刚才的一句话,众人也都不以为意。
      老头见还有人帮腔,精神一抖,接着说道:
      “但终因官军众多,后又遭山东都指挥卫青﹑鳌山卫指挥王真的突然偷袭,于三月失败……后来朝廷为搜捕唐赛儿,竟逮捕了山东、北京等地的数万名出家妇女,而唐赛儿等人还是安然逃走,不知所终。当地人民为了纪念她,称卸石棚寨为唐赛寨……”

      老头说到唐赛儿失败时,面容悲寂;说到她安然逃走,而朝廷竟然逮她不到时,又面露喜色,竟是全身心投入到此情此景中。
      众人似乎也都受到感染,夏言更是激动地对自己的书童说:“你听,你听,做人就应该轰轰烈烈,人家一介女流都能如此,我们男子汉却只能苟且偷生,惭愧呀,惭愧呀。哪象我父母就知道逼我考取功名。”
      那书童忙辩道:“那是老爷、太太为少爷好,考取功名后就可以娶一个漂亮的少奶奶了。”
      “你还说,找打。”夏言举起手做势要打他。那书童一躬身,忙溜到他背后,嬉皮笑脸。夏言跟书童一向交好,从未把他当作仆人对待,两人之间言语无忌,说笑自是常事。
      座中一干人也被他们逗笑,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坐在西首的一老者突然开口道:“各位可知道刚才厂卫要缉拿的人是谁吗?”
      众人全都停下来看着他。有的摇摇头,有的道:“你知道?是谁?知道就说说呀,还卖什么关子?”
      那老者夹了口菜放在嘴里嚼着,又抿了口酒。夏言知道这老者肯定知情,却慢吞吞不说,只是为了吊人胃口。这在说书中是经常用的一招,美其名曰“酝酿感情,营造气氛。”其实是为了等人打发点赏钱。这老者穿的也是绫罗绸缎,显然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吸引别人的目光,以显出自己的与众不同。
      这老者姓程,名光,是有名的“快嘴万事通”。见大伙的目光注视自己已有一会儿,便擦了擦嘴,说道:“你们可知道御使胡节?”
      在座的,就有不少读书人,胡节先后十三次上疏历数刘瑾罪恶,后被刘瑾矫旨下“锦衣狱”毒死之事哪有不知?他还曾任过山东巡抚,为当地百姓做过不少好事,声望甚高,连那祖孙两都知道。
      见大家都点头,程光接着说道:“胡节惨死后,他家人都被抓了起来,刘公公下令要满门抄斩。却没想到临行刑的前一晚,居然有人劫狱,将他的小儿子救了出去。”
      顿了顿,又喝了口酒,才道:“刚才厂卫手上拿的画中小孩就是胡节的小儿子胡岳之,那个狄怀安就是劫狱之人。听说当晚看守牢房的是锦衣卫指挥使石文义专门上不周山请来的三位高手:江湖人称‘秋风、秋雨、愁杀人’,却还是没能把他留下。狄怀安击毙他们三人中一人,伤二人。自己带伤仍毙追兵数人,吐血五里,终于逃了出去,可见他功夫之高。”

      夏言听到狄怀安“吐血五里”的壮举时,不禁心向往之,大声道:“好个狄怀安!好个狄大侠!这才是英雄呀!这才是男人呀!谁说只有唐赛儿是巾帼英雄,这狄怀安可算一个须眉英雄。”

      夏言见书童这次居然没做声,甚感诧异,扭头看了看他。却在这时,又一阵敲门声传来,众人忙停止住说话,心中惶恐不安。
      小燕子忙跑去把门打开。
      门口站着的是一中年人,迷了迷眼,显然从黑暗中走来,一时没适应这里的强光。众人都松了口气:不是厂卫。这才注意到那个中年人长得斯文秀气,面色略显苍白,背上背一包袱,象是读书赶考之人,不知怎么这么晚才赶来投宿?
      中年见众人的目光都投在他身上,也不介意,招呼帐房先生上来酒菜,自顾自吃了起来。
      众人方回过神来。一人突然问道:“万事通,你可知道那狄怀安现在身在何方?”
      程光寻着声音看去,突然叫起来:“哟,这不是王小哥儿吗?”再往旁边一看,竟又认出几个来:“哟,赵老爷子,罗老爷子也在呀,看我老眼昏花的,差一点没认出来。这一趟走的是什么镖呀?”
      众人一楞。夏言虽是读书之人,却对江湖之事知晓不少,惊道:“是威武镖局的赵志远二当家和罗烈三当家?”
      这威武镖局乃是河南甚至整个中原第一大镖局,自老王王天英创立至今二十余年屹立不倒,老王的鹰爪功堪称江湖一大绝技,为此,获得了一个 “宁见阎王,莫遇老王” 的称号。不仅如此,近年来,威武镖局还搜罗了不少高手,象“一枪封喉赵志远”、“举棍齐眉罗烈”。此次派出了两大高手护送,显然这趟镖价值不菲。而且他们不大张旗鼓,人员也经过简单易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在走暗镖。
      “万事通”程光哪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但话已说出,就没办法收回,此刻可不希望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尤其是那两位老爷子凌厉的眼神,只得讪讪地笑笑。幸好夏言及时出口,帮他减轻了不少压力。
      赵志远和罗烈的目光果然转到了夏言身上。夏言不知道这些规矩,也没觉察到两人的凌厉目光,仍在滔滔不绝地说道:“这位小哥大概就是王老爷子的独子,人称‘小鹰爪王’的王德立吧?自古道:虎父无犬子,果然威武。”
      那王德立见不好再沉默下去,站起身道:“不敢,不敢,大家都是赶路之人,酒足饭饱之余,听听故事,消遣消遣而已。”
      程光见他们没有怪罪自己,就打圆场继续说道:“据一些锦衣卫缇骑透露的消息说,他们可能是逃到河洛一带。所以,最近这一带都在进行严查。本来,狄大侠凭一身绝世武学,倒也不会怕。不过,听说他受了伤,又中了毒,这些小角色才敢猖狂起来。否则,他们一听到狄怀安,一听到什么<烟雨蒙蒙>,还不吓得屁滚尿流?当年东方智品评天下人的武功时,就提到过狄大侠的<烟雨蒙蒙>,说什么‘烟雨一朝过,茫茫乾坤清。’意指此招一出,天下之间不太平的事也会变得太平,可见这功夫的厉害。”

      他话一说完,就听“哼”的一声,正是那刚进来的中年所发出:“烟雨一朝过,茫茫乾坤清,好大口气呀。”他已吃完饭,一改脸上疲惫之态,尽管身材瘦弱,精神气却显得很足。众人都暗道:好俊俏的一个汉子!赵志遥、罗烈、王德立三人却互相看了一眼,暗道:好高明的功夫!
      “万事通”看了看中年人,说道:“这位大侠想必也是江湖中人,但那评语可是东方智先生评的。”
      “好,那你去问问东方智,我这手剑法能评第几?”青年说完,就把背后的包袱解开,取出一把无鞘的短剑,约莫一尺半长。
      众人心想:看不出,这小哥儿也会武功,看他怎么试剑?
      那中年汉子倒是不急,专心地擦拭着那把短剑。然后,懒懒地、无来由地,嗖然之间,他、就、已、出、剑。
      他身子如惊鸿般飞逝而过,瞬即返回,只让人觉得眼睛一花,似乎没有动过。仍在专心擦拭他的剑,只是剑尖赫然多了一滴鲜血。他、是、用、人、试、剑。
      半响,人们才反应过来。然后看到罗烈琵琶骨竟被洞穿。在一招之下,就已成为一废人。而他自己却一脸茫然,似乎不相信这世上有这么快、这么巧、这么毒、这么令人迷茫的一剑!赵志远、王德立都站了起来,惊恐地看着那青年,颤抖着道:“春梦了无痕,春梦了无痕,你是段离恨?我们威武镖局跟《一言堂》有什么仇恨?为何要伤我镖局的人?”
      那汉子也不反驳,象是梦醒——“一梦醒来人已去,空留飘渺断魂风”,懒懒地说道:“你们、不该、接、这趟镖。”
      赵志远道:“我们只不过走点小货,也能劳你们《一言堂》动手?劳‘春梦本无痕,离别乃成恨’的段离恨动手?”
      段离恨仍慢慢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们是走点小——货?不过也对,确实是小货。只不过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至于你们保的是什么货,我不管,也不想去管,我只知道要把货留下,交给他们就够了。”言语之中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中。
      威武镖局的人似乎也忌惮他的厉害,眼睛里透出一种绝望——一如濒临死亡的野兽。缓了缓,赵志远道:“我都是前年才入威武镖局的,王老爷子给了我莫大的信任,这两年来,走镖十余趟,从未失手。”
      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说这些的目的,就是明知不是你的对手,也明知这镖保不住,但我、仍然、还是、要与你、一斗。用生命、捍卫、王老爷子、对我的信任,给、这趟镖、赔葬。”他慢慢吐出这句话,内力也运到了极点。
      夏言对武功颇有涉及,心道:老赵练的是<施施然心法>,瞧他说话一顿一提气,显然现在已提到了顶点,恐怕马上就是一场大战了。书童早跟其他人一样,吓得远远地躲在老后面去了,聚仙楼老板“赛貂禅”也早躲进了后院。他仗着自己有一点功夫,倒不是很害怕,只往后悄悄挪动了几步。
      赵志远清楚自己的功夫比罗烈高不了多少,虽说段离恨那一剑是趁罗烈不注意时攻击的,但就是注意到,又能躲的开么?那一剑带来的不只是光华,还带一丝倦意,一场无边际的春梦。那剑只有一字可以形容——死。不错,就是“死”——既倦于世,何苦入世?既已入梦,何苦醒来?就伴着它的温柔沉睡吧。
      不能产生这种感觉,不能让他先出手,一定要抢攻。明白这些,赵志远就出手了。
      旁边的“小鹰爪王”王德立不仅功夫得到了老鹰爪王的真传,眼光也不错。他也看得出段离恨剑法之高,老赵唯有抢先出手,不让对方从容出剑,才有一线希望。即便如此,恐怕依然难避那令人目晕神眩、高深莫测的一剑。老赵的真正希望应该在他小鹰爪王身上,他是在为自己制造机会。王德立的手垂在衣袖里,如果有人在仔细看一眼,就会看到他手指已变成了银灰色,他全身的功力已运到手指上,只等一个机会,一个可以一举偷袭得手的机会。
      在镖局的信念中,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没有人会对偷袭鄙视,毕竟胜者才能称王。
      赵志远使的是一杆铜枪,长四尺七寸,重三十六斤,在他挥舞之下,轻若无物。只见有虚实,有奇正;其进锐,其退速;其势险,其节短;不动如山,动如雷震。段离恨却只在那张桌子的方寸之间退、闪、躲、避,剑仍放在桌上的包袱中,仿佛不愿、不屑使用。
      王德立此时却在悄悄前移,一寸、一寸、一寸,似蜗牛般,却当真令人难以察觉。他要找一个最佳的出击距离,务求一击必杀。
      在夏言看来,赵志远每一枪无不是雷霆怒击,而段离恨却象是狂涛巨浪中的一叶小舟,随波沉浮,逍遥自在。两人功夫高下立判,可他不明白为什么段离恨还不拔剑?他右手就放在桌上,随时都可以拔出剑来,他在等什么呢?
      王德立只感觉心跳越来越快:一丈四尺五,就这个距离了,虽然只挪动了一尺,但这一尺却是可以致命的。他嘴角微微一笑:只要他再往这边闪躲,我就可以出手了。
      手心尽管微微出汗,手指却异常稳定。他的鹰爪功连老头子都曾经夸过:“我象你这么大的时候,功力可没你高。”
      最重要的是信心!他又记起老头子的这句话,然后就感觉平静了很多。老头子不亏是老头子,一句话就可以让人心静。他不由佩服起老头子来,心里充满骄傲。
      段离恨、终于、往这边、闪躲。王、德、立、出、手。
      他一跃一丈三,手指向段离恨左肩、左臂的云门、中府、曲泽、太渊诸穴拿去,只要任何一个穴位被他手指搭上,就如跗骨之蛆,别想将他甩掉。
      王德立已感觉到自己的手抓住了他。不对,怎么冰冷冷的?是剑!段离恨的离恨剑!他没看清段离恨是何时抽出剑又何时塞进了他手中,但他仍然不怕。他的手指不亚于任何利器,甚至他早已算计到他的剑会先一步刺来。手指一搭在剑上,就立即旋、转、夺,论指力,又有谁能比得过“鹰爪王”?
      段离恨果然撒手,他只有弃剑,他不能不弃剑。就在王德立兴奋的刹那间,他突然嗅到一股死亡的气息,就象母亲在哄孩子睡觉:睡吧,睡吧,一切都会过去的。他这才惊觉:手中握住的只不过是剑的外衣——“轻退罗衫恨意浓”。剑中还有剑!这剑更薄、更短、更窄,给人的寒意却更甚。
      赵志远的枪已被段离恨夹住——右手的两根手指夹住,他竟拔不出来。他已老了,他的气力已在强攻中消耗怠尽,他救不了王德立。一阵悲凉涌上心头:罢了,罢了,江湖已不属于我们这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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