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谢幕》路人戊数

2、（2）

　　老九门后面的那潭子水太浑，自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摸清的。
　　它像是一只静静矗立在云雾之后的巨兽，如同云顶天宫下那扇巨大沉重的青铜门，不言不语，然而稍不注意便被它吞噬了性命。
　　能在里面混出一方名声一方地位的人，无疑不是心狠手辣笑里藏刀的人物，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相比这些人，不要说吴邪，甚至他三叔都有不及的地方。
　　纵使不愿，他也只能咬着牙开始学会面对那些兵不血刃。

　　然而二十多年的心性，要改如何容易？
　　只是有时候现实残酷得不由得你说不罢了。
　　只是恰好他吴邪唯一的优点就是坚韧罢了。

　　有些人消失得干干净净，他却必须代替那个人把某些东西背负下来。
　　他承诺过他的，怎能不允？
　　那一刻起，他真正从一个局外人踏入了局内。
　　一旦落子，断无悔改的机会。

　　吴邪是聪明的，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只要他愿意逼着自己去做那些事情。
　　也许是前二十几年被保护得太好，他才会养成了那样柔软天真得有点傻的性格。
　　吴家的血液里，始终漂不去的是与生俱来的狠劲。
　　就像是狼，即使被驯养起来，只要有一天闻到了血味，骨子里的嗜杀便会被激发出来。
　　不死不休。

　　可是这个世界上，谁又比谁干净一点？

　　开始时吴邪顶着三叔的脸，收拢了三叔原本手下的几条线，当初也有像当初王八邱那样蠢蠢欲动的分子，但都被他用手段镇压，随着手里的势力坐大，他和小花并演一出戏，用三叔的身份将这份势力转交到自己手上。
　　那一天，混道上的人记住了他的名字。

　　刚转换身份那时，底下偶尔还会传出些流言，将他和他三叔放在一起比较。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流言也渐渐销声匿迹。手下人看着这个面善的年轻人时都会心下生出一丝恐惧，因为深知这样无害的表皮下是怎样深沉的城府和凌厉的手段。

　　吴邪觉得自己有些无法自拔，显然解雨臣更早发现这点。

　　“问你自己，你究竟是谁。”
　　某天他坐在屋里，整理着手下交与他的资料。
　　他依旧没有放弃寻找终极，甚至比起之前更加疯狂，像上了瘾一样，翻遍了一个斗又一个斗。

　　那时候小花就站在他身边，注视了他许久，然后突然走到他面前，锢住他的脸，一双眼盯着他，直直探入灵魂深处。
　　他看着那双墨黑瞳仁里映出的自己，还是那看了二十几年的模样，然而眼角眉稍已不复天真。

　　他终于是丢了那些于他最重要的东西。

　　“吴邪，别入戏太深，永远都别。”
　　“有些面具，戴得久了，就摘不下来了。”
　　小花和三叔曾说过的话不断在耳际回旋，他甚至不觉自己的脸上已露出了某种可以称之为惊恐的表情。

　　“我…”
　　“你是吴邪，有点呆有点天真会不合时宜地心软但却不傻的吴邪。”
　　低沉好听的声音鼓动着耳膜，让他很快冷静了下来。

　　吴邪苦笑，“但我不再是那个靠着三叔给我的古董店日日无所事事活得没心没肺的吴邪。”
　　再不是了，从我拿到战国帛书的那刻起，我就注定会陷入到如今的死局。

　　“不……还来得及，吴邪，你还来得及。”
　　不知道为什么锢住他脸的那双手开始颤抖。小花的刘海垂下来，让他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握住他的手，它们不知何时变得冰凉。
　　“但我无法回头。”
　　“这是我欠他们，也是欠你的。”
　　“这笔债，没人能替我还。”
　　“谢谢，小花。”
　　至少这个时候，我还有你这个兄弟。
　　至少这个时候，你还愿意陪在我身边。

　　“……成，算我认栽。”良久，他听见小花笑了声，手颓然地垂下来。
　　“本想安慰你来着怎么反过来被你给摆了一道。”他嘟囔道，那种语气里熟悉的轻佻让吴邪知道他的情绪已经正常。
　　这才是他吴邪熟悉的那个玩世不恭的解雨臣。

　　于是吴邪也跟着笑，等他抱怨完了，才轻轻道。
　　“……那你走出来了吗？小花。”
　　解雨臣愣了愣，却马上不服气地回道。
　　“别把花爷和你这菜鸟相提并论，别忘了当初遇到王八邱那会谁帮你解的围。”
　　“记着呢，花爷的大恩，小的可没这个胆忘记。”

　　“行，那我走了，你小子自己想开点。”
　　于是解雨臣挥挥衣袖转身离去。
　　“……我知道。”

　　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不久，吴邪的手机疯狂地响起来，他打开来，是一条短信。

　　From 小花：
　　我希望我是解语花，但很可惜，我是解雨臣。

　　就在他想回些什么的时候，紧跟着又来了一条短信。

　　From 小花：
　　还有，无论如何，不准走在我们前面。

　　于是他打开回复。
　　To 小花：
　　怎么会，我可是后勤人员。

　　那时候他并没有怎么注意，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解雨臣的这句话是早有玄机。
　　他们的确走在了他前面。

　　吴邪或许已经不再天真，可他没有杀过一个人。
　　至少不是经由他的手。

　　很多年以后有人提起曾将老九门的势力紧紧握于一手的吴家小三爷，都是以一种传奇式的语调来讲述他的成长之路。
　　只是没有人知道当初的吴邪完全可以用更简单只是更血腥的方法达到他的目的。
　　可他却选了另一条路。
　　这条路上有太多的艰难险阻，然而对于吴邪而言，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因为他始终无法忘记曾经有那么一个人用自己的一辈子来换了自己十年的天真无邪。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我就替你办到。

　　小花和秀秀在新婚一周年之际添了个大胖儿子。
　　满月酒的时候邀了吴邪去。
　　那天恰巧吴邪有点急事要处理，到得晚了些。
　　大部分人已经散去，小花窝在椅子里，单手支着额，秀秀在他耳旁说着什么，却被他用手挥开。

　　吴邪走上前去，迎上秀秀无奈的眼神。
　　“吴邪哥哥。”
　　秀秀的面容没怎么变，还是那个明媚少女的模样。只是一颦一笑间，留下了光阴的影子。
　　它们让昔日活泼的少女沉静了下来，像无风的湖面不起波澜。
　　“抱歉秀秀，我来晚了。”
　　“没这回事，来了就好。”
　　“吴邪哥哥，我先去哄宝宝了，小家伙这会指不定找不到熟悉的人又在闹腾了。”
　　“不错不错，当年的小丫头也终于有个当妈妈的人的样子了嘛。”
　　“行了吴邪哥哥，和王胖子待多了吧，尽扯淡。啊对了，他有点喝醉了，恩那个……吴邪哥哥你不要介意。”
　　“不会，你去吧。”
　　“嗯。”
　　说着霍秀秀便匆匆地往里去了，离开之前又看了解雨臣一眼，眼神不知怎么很是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