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物非人也非 ...
-
一片黑暗,黑暗,还是黑暗,寂寂然的黑暗……
我是睡着了么?还是醒着?我是低血糖?是休克?是DIC?总不会是产后大出血……
隐隐约约的,似乎有风声打破了沉寂,不,不是风声,是脚步声,是说话声,是衣服的材料拂过床壁的声音。眼前的黑暗逐渐淡去,虽仍合着眼,我还能感觉到阳光暖暖的笼在周身,我,应该,是醒了。
人的本能实在是可恶。我心里不停的对自己说,不要睁眼睛,不要睁眼睛,睁了眼睛,你就醒了,醒了,就有人来问话,再睡会,乖,再睡会……但我美丽的近视眼明显出卖了我,他们,不由自主的,睁开了。
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清晰,我慢慢四顾,见淡粉的墙壁,浅黄的床帘,手边一只红木小几,上面一只瓷盆,盆沿上的手巾叠了四叠,摸过去潮湿尚存。等等,让我想想,这是哪里?我本该在哪里?
我又合上眼,让我慢慢想一想……我是谁?我是谁?我是社会主义大好青年。嗯,再想想。哦,是这样的,我,一个中医学在读学生,才考完自然辩证法,是的,自然辨证啊,我大学生涯中的最后一门考试,然后?然后跑去给老板批卷子。然后?然后和师妹师姐从四点奋斗到六点半,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可谓见者涕下,闻者揪心,我只是淡定的说:“为人民服务,我是不知道累的……”等等,跑题了,继续,然后我回寝室,回寝室干嘛来的?哦,忘了带手机,还要买点心。然后?然后在走出办公楼的时候好像滑了一下,你知道,无良后勤,食堂的冷菜冷饭也罢了,连台阶上的冰也不清一下,我一个弱质女流,纤弱飘摇的仿佛风中的卫生纸,再加上头晕畏寒,就这样,光荣的,滑倒了,倒了,倒了,然后呢?然后?好像……
身上忽然剧烈晃动,我不由蹙眉,太粗暴了,我是弱质女流哎,纤弱飘摇的仿佛风中的卫生纸一样的娇弱女子,你居然这样晃我,无良主治医,无良护士,你们是哪个科?主任是谁?我要找你们主任的研究生告状!心里纠结的骂着,还是要睁开眼看看,才一睁眼,恰与一双秋水美瞳四目相对,那女子鸦髻云鬓,头上摇摇的缀着一只翠玉钗子,正满面焦急,见我睁眼,方释然露八颗牙齿一笑,翠眉粉面,红唇皓齿,实在赏心悦目。
佳人一笑,值千金。我曾和一位朋友探讨过,有次去买耳机,明明贵了三四块,那售货小姐对我一笑,白皙的脸上仿佛漾开春水渌波,我心里忽的软了下来,只觉小本生意不易得很,交钱走人。当时很得朋友讥讽,殊不知,佳人好比美景,人人得而怜之啊。跑了跑了,继续。话说眼前这妙龄女子对我展颜一笑,我忽地明白了两件事情:第一,这不是医院,第二,我,很有可能穿越了。为什么?不为什么。你看那女子头盘的,那钗子插得,那衣服穿得,哪样是现代社会的产物?这分明是人家私闺。天啊!我跌了一跤而已,不会真的穿了吧!!!
俗话说,骑虎难下,又说,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现下我这处境,大概只能静观其变了吧。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知彼,不若先从此女下手。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只把她当姐姐撒娇,想来常识性东西也不会骗我。心里想得千回百转,眼睛却是瞪着身边这女子未曾离开,胸腔里仿佛擂鼓,突突乱跳。稳稳神,我甜甜一笑,千娇百媚,开口唤道:“好姐姐……”
不想我才一开口,那女子笑容忽然一敛,转身端过一只碎花瓷碗,捻起里面的莲花汤匙,便往我口中探了过来。我一时不防,甜甜凉凉的液体顺喉而下,不由一阵呛咳。那女子又急急放了瓷碗,揽我坐起,一手扶我肩,一手在我背部拍上拍下,口中道:“你看你,什么都这样毛躁,喝口水都呛……”口气三分嗔怪七分撒娇,不像和一个陌生女孩,倒像和一个相熟故交。等等,相熟故交?难不成,我是灵魂穿越?心下一惊,又是一连串的咳嗽。那女子仿佛急了,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口中道:“哎,人家错了好不好?人家也不想故意呛你啊……”糯软娇嗲,听得我后背一阵寒冷。我假作抚胸,暗地摸了一把前面,果然,平的,平的,是平的!!!我的爪子一时僵了,鄙视我吧,我没有勇气再去探查关键部位。爪子在胸口僵了一会又讪讪回归身侧。
这变化太剧烈,我没办法适应,一时也想不出怎么开口说话,只得低了头,看她长长的指甲红红艳艳,散着说不出的妖冶。咳嗽渐渐平息了。女子扶我坐好,又向着我坐过来,幽幽叹道:“好了,醒过来就好。”我也不答话,只安安静静看着她。沉默的力量果然无穷。记得当年看访谈,一个成功人士笑谈当年第一桶金,是做老板的随员和外国人谈判,彼时他根本不懂外语,只沉默淡定的坐着,一出空城计吓的老外花容乱颤,错了,老外是男的,是风云变色,好像也不对,哎呀,反正就是被他沉默忽悠傻了,乖乖成交。如此观之,以不变应万变,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就像十九世纪的三大缺口三大发现一样,值得千秋标榜,永垂青史。
女子见我不说话只望着她,眼光渐转幽怨,从袖中取出丝帕,掩面叹息道:“罢了,我也知道,你终究……”只见那丝帕边角抖动厉害,女子后面说些什么全没听清,只有吱吱呀呀抽泣之声。我一阵茫然,感情,感情,感情我还是个薄幸郎?少顷,女子从丝帕后探出妆容精致的脸庞,叹口气道:“宛竹早醒了,一直在外面候着,我知道冰燕碍你的眼,现在我就走,就让她进来。”我再次闭上眼,宛竹,冰燕,不知又是何等样的萌物!
听得门口珠帘淅淅沥沥的声音,然后又是轻巧的足音,不待我睁眼,一阵香风扑面而至,紧跟着便觉脖子被人紧紧箍住。我张开眼,正看到眼前女子翠色领边,和领边上方细腻白嫩的锁骨上窝。我不由皱皱眉把来人推开,心下暗骂:“不知哪个无良作者,闲来拉我消遣,让我穿就穿了吧,知道我对人工香料一向敏感。”
宛竹倒也识趣,松了手,坐远了些,嘴里却甜甜唤道:“袁彬哥哥,听冰燕姐姐说你醒了,宛竹在外面候了不知多久呢,连恩客也推了四个。彬哥哥救命之恩,宛竹九死不足为报……”声音清澈响亮,如珠玉落盘,婉转清脆。我看着宛竹,那女子春衫轻薄,翠色下透出白莹圆润的曲线,四旁郁郁浓浓的胭脂香气弥散开来,我不由口干舌燥,鼻痒难耐,心下暗道,糟糕,怕是过敏了。正想着怎样打发她离开,宛竹忽然又靠了上来,一双臂膀死死拥著我肩颈,鲜红欲滴的嘴唇凑上我的脸颊,我忍喷嚏忍得辛苦,双手死命外撑,忽听宛竹在我耳边低声道:“灰鸽归巢,明日正午。”啥?!我一愣神,一个大大的喷嚏喷薄而出,很多事情是不能开头的,比如懒床,比如麻辣烫,比如谈恋爱,再比如,喷嚏。大大小小的喷嚏不断,待宛竹反应过来避开时已沾了一肩的鼻涕眼泪。
我是看错了?为什么看到宛竹清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狐疑,一丝警觉?大概是看错了,宛竹连自己的衣服都没看,直接掏出帕子,凑过来给我醒鼻子擦脸。帕子上幽幽冷香,和她身上艳俗的香料味截然不同。宛竹一边擦着一边撒娇道:“彬哥哥,人家没事了哦,你也不用这样激动啊……”我嗅着帕子上的冷香,觉得那浓浓的香料味道仿佛消散了一般,顿时舒服了许多。宛竹打理完毕,又腻过来,耳鬓厮磨道:“彬哥哥,刚才可吓坏奴奴了呢,要是彬哥哥有个什么不好,奴奴下半辈子都伤心自责哦……”我清清嗓子,低声道:“宛竹,你先回去吧,我想自己睡会。”宛竹嗯了一声,兴兴头头道:“那我先回了啊,明天来找彬哥哥下棋呦。”转身离去。
我四顾无旁人,伸手从袖口取出纸团,缓缓展开,正是宛竹所说八字:“灰鸽归巢,明日正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