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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卷:许下毒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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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墨般的夜,孤灯只如一点豆,在扑朔的寒风里颤了颤,摇摇欲灭。
连带着屋里人的脸色似乎也暗了许多。
我颤了一下,全身蓦地更加无力。如栗回过神,连忙从后将我搀扶住。
我的心“咯噔”一声,不断地往下沉,紊乱如麻,思维却异常清晰。即便在此时,我也仍用一双眸子平静地盯着沉桀:“然后呢?”
话出的同时,相当于对身边的人承认,我不是曹璺。
炉火不知什么时候熄了,风冷冷地从窗棂间灌进来。我感觉到身边的如栗打了个寒颤。
“……”沉桀沉痛地望着我:“我们回去,我不要你死。”
“何以见得我非死不可?”
“我们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身体在千年之间来回穿梭,你要它怎么承受得住?这次、风寒就是一个契机。你身体一向健康……而接下来却会变得很糟很糟。”沉桀断断续续地说,无法抑制即将溢出眼眶的热泪。“你会慢慢死掉的……异时空的人,不可能长期待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肉身会腐烂啊!小影你别忘了,你出生现代,而这是公元257年!小影!这不是我们该待的地方啊!”
“情况没有那么糟。这九年来我不是安然无事。你不要说风就是雨的。”
“不!情况以及很糟了。”他热泪不断,见我别过脸不去看他,便双手捧住我的脸,然后放开我,拉开自己的衣袖。
我被迫转过视线来,看到我所看到的那一刻,却是狠狠地倒抽一口气。
沉桀的手臂上,原本年轻结实的臂膀不知道何时,已经消瘦入骨,皮肤上出现一块一块的斑痕。
“我相信没人愿意拿你的生命去做这种赌注!没人敢,也没人能!”沉桀的眼泪流得更凶了,语气激烈:“我不是在开玩笑。我求你,和我回去吧?你的外公还在等我们。这么多年过去,他头发想必已经全白了,你忍心让他一个人天天守在时空机前?没错……自我来之后,他就一直在等我们……时光机没有再拆除,外公会等我们直到他死为止!我们回去,好吗……难道你不想看看他现在怎么样了吗?难道你不想知道他还在不在吗?”
为了劝我回去,他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但是……
久远的记忆因他的一番话,而拨开心中的云雾。
外公慈祥的微笑,和那一头银白的发丝,细纹满布的眼角彰显着他辉辉的岁月流逝……
他常常自时光机前半侧过身看我,慈爱地摸着我的头:“小影,又来看外公了?”
还有那不满皱纹却总是温暖的手掌……
依稀记得……
心如坠入深海般,彻骨冰冷。瞬间泪如雨下。
我真的……会死吗?
温热的液体流淌过脸颊,侵入心脏,锥心般的疼痛,尖锐得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力持声音平稳,貌似波澜不兴地问:“你呢?你没事吧?”
“小影,我已经这样了……你不能再执迷不悟了,你难道真的要死在魏晋吗?”
“九年的时间不算短。”我淡淡地打断他。“而且每次你一来,都要给我留下一个大麻烦,就算是积德,你能不能在我病时给我留个安静?”我瞥了一眼仍是满脸惊诧之色的秦凌和脸色发白的如栗,叹:“看吧,又有一顿好解释了。”
秦凌的目光闪烁,恍惚如晶莹透明的琉璃。忽的,他的唇边勾起一抹笑,弥漫着浓浓的哀伤,流溢出淡淡的哀绝。“这是真的吗?”
“是真。但太过匪夷所思,若你们无法相信,全然当成没这回事情就成了。”
要古人相信穿越时空之说,谈何容易。
“要我相信,可有证据?”
不愧是笑面秦凌,他很快地收起了震惊的表情,正色道。
我摇首,“没有证据。所以不愿你们相信。”我转眼,抬手抹掉泪痕,任它风干。然后,慢慢搭上沉桀用力握紧到青筋浮起的手背,“别哭。你哭得我头晕。”
“都什么时候了!”他狠狠地抹掉眼泪。
“是啊,都什么时候了,可我欠你良多,已经这么多次说要与你决绝,可你还是为了我不惜跑来。就如同以往的每次吵架,每次对你放狠话,最后都会被你抛诸脑后。从小到大认识的人中,脸皮这么厚的也就只有你。可是阿桀,我从未怪过你。谢谢你……”
我话音刚落,双膝也“砰”的一声,用力撞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许影!”
“璺!”
“小影。你做什么?”
“我求你。”我咬着牙,听见自己很轻很轻地道:“算我求你了。你不能为了我死在这里,我已经决定这辈子就留在这个时代,任何人都无法改变我的决定,即便是我死。”
沉桀面色惨白,“你若不走,我也不会走。你若要死,我也会死。即便是这样……你也不走吗?”
我不能不承认,心里有什么地方好像空了,寒风飕飕地吹进那块空荡的地方,令我觉得冰冷颤栗,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许影非四大皆空,我有夫有儿有女,自然不想死,自然会怕死。
但是,我愿意一睹。
或许,我们的相爱从未有过大风大浪,可那又如何?从未有过轰轰烈烈,那又如何?非要来一场惊天动地才算得上是刻骨铭心么?
他对我的温柔和照顾,眼中只有我一个妻子,十年如一日,这还不够深刻么?是是非非,犹犹豫豫,在我心中立时恢复一片清明。
闭上眼,我听见自己轻柔的声音回响在室内:
“我许影,此生断不会弃我的丈夫而去,永世不变。若他日有违此誓,就让我永堕阿鼻地狱也在所不惜!”
三人在听我宣誓后,如遭雷击,脸色均是一片惨白。
索索的寒风,瑟瑟的冬意。
屋里似乎更冷了。
双方的争执,终是要尘埃落定了。
我笑得气定神闲:“若你要我死后堕入阿鼻地狱,尽可以用你的手段将我带回去。”
泪痕,早已风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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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睡了几日,醒时吃的又是秦凌命人送来的那些珍贵药材,精神终于好转了些,这让如栗很是高兴。当我佯装可怜地朝她要琴时,她也不作太多的犹豫地答应。
我三三两两地拨弦,默着嵇康几月前教与我的琴谱。
琴声听似宁静无痕,可若他在,定会指责我。
嵇康不只一次教导过我:琴为心声,而我此刻心乱如麻,如此心境下弹出的音调自然是不能入耳的。
可是……我暗暗思索着司马昭此举动,或许有两层意思,是想收罗他于朝廷之内,便于监视镇压呢?还是为了向世人表明,藐权性烈如嵇康,亦能为他所用?……而这样也可以安抚百姓和仕人对朝政现状的不满。他是想来个一箭双雕么?
暂且不论这些,当日之事早已传了开来。
名士派不理会当权派。
就这么一件事,足以令各位名流与仕人拍手称好,可也足以在朝里会引起多少流言蜚语。好不容易稍稍平静的生活,是否会因此而打断?还有曹林那边对朝廷也不好应付……
一堆麻烦,什么时候有个完!
“那封诏书呢?叔夜没有带走吧?”
“什么诏书?啊,你说的是……”
我点头如捣蒜。“是啊。”
“你帮你找找。你多披件暖裘可好?好不容易好些,别又加重了。”
“嗯。”
话落,她为我找来一件暖裘,细心地披上。然后才往书房去。
望着她投足优雅的一举一动,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如栗,自那天之后,你……就不想说点什么吗?”
她一顿,柔笑着回过头,点漆墨瞳一转,笑如春花初绽,韶音幽婉道:“只要你是我最初认识的那一个,那就够了。名字只是一个代称而已,不是吗?什么千年时空我全然不知,我只是该烦恼,不要一个不小心叫出了你那独特的名字……”
温柔婉约的宋如栗一身琉璃的白色,尘埃世俗之物在她身边瞬间化成透明。
她了解我想的,了解我的坚持。所以,不加阻止,所以,保持沉默。
多年后我才知道,今日这一幕,已经成为我毕生难以忘怀的一幅画。
画中人没有一张倾国倾城貌,却拥有一颗七巧玲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