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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卷:见招拆招 ...

  •   是逢秋。
      发生了一件意料之中的事情。
      “吾久闻嵇公才华横溢,有绝世之言。孝、廉、清、静,四品均为上等。意望嵇公入仕之,报效朝廷。吾,在此等嵇公之喜讯也。”
      简单一句,足够让我闻之变色。
      嵇康对这张朝廷诏书本是嗤之以鼻。正巧久不见的吕巽两兄弟前来拜访,我便将前后因果告诉了他们,并端出少有的严厉之态坚持要嵇康避难河东,吕氏兄弟自然也赞同,加入了劝说行列。
      而在我的不停游说之下,嵇康才勉强同意,一来延祖不到周岁,还有悦悦需要我照顾,他若离开我定会加倍劳累。二是我们不懈地游说让他产生了动摇之心,他着实不想为官,若能避避风头倒是良智之举。
      经了几番思索,终是点头应允。临行前特请如栗过来帮忙照顾孩子。
      “此番一去,至少要三个月。若没人照顾你,我不放心。”
      “我知道你担心我。”我赖在他胸膛上,把玩着他的青丝。“吕安会和你同去,你大可享受没有妻子在旁监督的悠哉生活。况且,你觉得我像是你一不在就会手忙脚乱的小女子吗?”
      他俯首睇着我,“若能,我倒希望你能多依赖我。”
      “典型的大男人心理。没想到才高八斗桀骜不驯的嵇康先生也会有这样的情绪。小女子看高你了呢!”我皱皱鼻子。
      “若我要带你一起走呢?”
      “嵇先生该不会真要做蠢事吧?全家一起?喔,这已非避难,而是逃难了。试问我们何罪之有?”
      “……我只是说说罢了。”
      “我冷静睿智的丈夫哪儿去了?你把他还给我。”
      “……”他眸中闪过类似恼怒的情绪,一个强力的翻身,颇带恨恨的语气道:“就压在你身上。”
      “嵇先生可是要强小女子所难?”
      “若为夫执意如此,我妻待如何?”
      “劝君不成,那么夫君在妻心中的一世英名将瞬间扫地。”
      “要知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此正是君所不可为之事。”
      “夫妻床第之欢,乃天经地义。有何不可为?”
      “我说不为,那便是不为。为妻今晚没有心情。”
      “……是因为我要离开么?”
      “夫君相公知道得太多了。我该考虑灭口么?”我撇撇唇,打算一直把这没营养的对话持续下去。
      “……”嵇康似笑非笑地瞅着我,“我们废话已经说得够多。况且无人能管束我该如何做,现下最要紧的,便是封住你的伶牙俐齿的唇!”
      “唔……”
      那之后的三天内,我的丈夫和吕安阮侃还有向秀三人,收拾行装前往河东交游,据说同行的还有太学院的任旻和好些个不认识的仕人……
      参加人数不断增加,最后究竟去了几个人我是不得而知,只道这一路上嵇康必然不会寂寞了,非但不寂寞,兴许还会是十分痛快的一次游行。
      真是的,怎么避难的是他,日子反倒过得比我要舒坦,避难避得像集体大郊游,名人文士争相一道,这些人凑到一起,难免又是谈天谈地无所不谈,赏月赏花无所不赏。
      就让我在心里小小地鄙视他们一会儿吧。
      另外,阮侃不在,宋如栗索性也带着阮虞搬过来小住个几月,两个女人三个孩子,多多少少也算是有个照应了。
      阮虞少年老成地要我把悦悦交给他照顾,说是要我不必太操劳,专心照顾小儿子便可。然后在悦悦一双大眼的瞪视下,毫不畏惧地拉着她的手进了书房,隐隐听他道:“今日没有背完《庄子》不可以吃甜点。”伴着悦悦不依的叫声,门被关上了。
      行前他看到我们如此,便是放心了。
      不过隔日我倒是叹道,有一件事情是嵇康失策了。
      他与刘伶约好了一同拼酒,可是却食言自己去了河东也没有通知他一声,刘伶来了找不到人,顿时瞪大了一向眯得狭窄的眼缝。碎碎念着说:“说了不算话,该罚。酒呢?他欠我的,那就把他的酒都给我!弟妹你不用怕,他回来我替你担着呢。”
      我好笑地安抚着赖在地上不走的刘伶,顺道把事情跟他说了一遍。想不到他小眼一眯,口气无限郁闷地对我说:“这个司马昭想干什么?前些日子他也给阮籍下了昭,要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他做妻子。现在又想把我的嵇老弟怎么样?”
      我有些呆愕。“司马昭的妹妹?不用想也知道阮籍定然是不愿的吧。”
      要问说为何不愿。不单是因为阮籍讨厌司马昭的专政到有痛恨之意,再说,他的父亲生前紧跟着曹操做事,非要画线明界的话,他也曹魏一派的。若是他答应了这场联姻,那么不孝之名就算是落实了。
      以阮籍的品性,能委身周旋官场到现在我已经很惊讶了,想也知道他不可能答应。
      “那是自然。”
      “不过,既然不同意,那么应该是有应对之策了吧?”
      “有。”刘伶听到我的话,突然笑得眯了眼。
      “什么?”
      “狂醉几天几夜。”
      “……”难怪刘伶这么高兴,这定然少不了他的份。
      宋如栗放下茶蛊,轻轻道:“我有些担心,我们去看看他吧。不能让他这么喝,身体总是会坏的。”
      我颔首同意,“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消息封锁得如此密不透风,若是早些知道,嵇康定然会邀他一同前往河东。”
      刘伶悠哉游哉地看着我们俩:“就是为了不让你们知道才保密的。”
      “为什么?”
      “你们现在前去应该还来得及看场戏吧。”
      对刘伶的话实在是琢磨不透,他一副摆明了“除非给我酒,否则我关子卖到底”的无赖样,我和如栗觉得好笑之余也相对一眼,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
      到了阮府门口,我们挥手令退了下人,便直往阮籍的卧房去,还没有进门就闻到弥漫在空中那冲天熏人的酒气。
      天哪,光闻着这酒气我就觉得自己要醉倒了。
      我和宋如栗同时抬手捏住鼻子,心想这阮籍到底喝了多少了?味道比刘伶家里的都浓。瞥了一眼身边矮小自在的男人,他正乐乎乎地深吸一口气,“阮籍家的酒都是一等的好啊!”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继续走。
      这厢正到阮籍的房门口,还没来得及抬手敲门,就听见一道女子凄凄的哭泣声和哀求语响彻房内。
      呃,现在显然不是合适的时候啊。
      手僵在半空中,我只能作罢放下来。
      虽不愿偷听,可房里的对话丝毫不避讳地传了出来。
      “别喝了。嗣宗,我求你。”
      “姑娘还请如以前那般唤我‘阮爷’吧。阮籍承受不起。”语调是一片波澜不兴。
      “不。你不能这样……”
      “姑娘请回。待我这瓶喝完便要睡下了,若是届时招待不周,还请姑娘不要见怪啊。”
      “嗣宗,不……别这样和我说话。”那头已经泣不成声。
      “……”阮籍沉默着,不再说话了。
      “看着我。嗣宗,我要你如从前那般看我。那样温暖,灼心。我爱你的那眼神,我要你如从前那般看着我!”女子哀求,伴着啜泣声,听起来楚楚可怜。“你我都懂,你懂我的。这些年来,虽然从未说过什么,可是那份相知不是我的错觉!绝对不是!”
      “姑娘多想了。我阮籍就是风流,对任何女子都一样,却不想这给姑娘造成了误想。若非现在醉得浑身无力下不来床,阮某定当跪下给姑娘赔罪。”谈笑中一股轻佻油然而生,端的是风流雅痞之态。
      可这不是平时的阮籍。
      他的声音……
      我凝眉,怔怔地看着紧闭着的房门。是我多想了吗?阮籍的声音,有种沉闷得透不过气的感觉。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女子突然又哭又笑,“我承认我用错了方法。兄长让我诱惑嵇先生的时候,我觉得无可无不可,可纵使兄长千算万算,也不会算到我竟是先喜欢上你的!”
      我的眉头紧紧蹙起。
      “我向来不是容易听命之人,既喜欢你,就不愿再去接近别的男人。我可以骗得过嵇夫人让我接近你,也可以带着假面骗过七贤,但却唯独骗不过我自己……我骗不了啊!我在意你,不管自己怎么挣扎,这种心情实实在在地在我身体里存活着!我不能将我的感情连根拔起啊嗣宗!你看看我,看看我好吗?”
      “姑娘你……”
      “叫我戚玉,用你以前的语气叫我的名字!”
      “戚玉姑娘……”
      女子哀戚悲伤的声音传入我的耳里:“我喜欢你啊,喜欢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会为因为家世这种愚蠢的阻扰而却步?我不甘。”
      “不许。”
      “我喜欢你!”
      “我不许!”
      阮籍的声音突然冷冽了起来,清幽中却又流出一股萧索的意味:“戚玉,若你是一般的女子也罢,但错生在司马家,我断不可能和你成为连理。只要你身上流着司马的血,我们此生便绝无此望!”
      话到此,已绝。
      阮籍虽然轻佻难测,却是向来不妄言。他既说了无望,那么不论发生什么,都绝不可能改变自己的初衷。
      “你当真为了那些舍得下我?”戚玉难以置信。
      “没有什么斩不断舍不掉的。我们从未有过开始,何有这么一说?”
      没有开始,也就没有然后,更加没有未来。
      阮籍真的够绝。
      这段唏嘘这段悲欢,随着两人的沉默,尽皆消散在风中。
      房门猛地被推开,满脸泪痕的戚玉从里面跌跌撞撞地冲出来,瞧见我们,足下一顿。
      我闭眼,冷道:“你走吧。”
      她抿了抿唇,“我对不起你,嵇夫人。”
      “我不会放在心上。但你要知道,不论你如何作想,连一般人都该清楚地明白:这世上,物物可强取,物物可豪夺,唯独这‘心’,纵使你如何都强求不来。”
      怎么当初没有想到呢?她敢一个人独自上山来接近我,就必然不是一个小家碧玉有的勇气。举手投足间皆是落落大方的大家闺秀之态。我一直以为她是家道中落的小姐,只不过怕牵及伤心往事而从未问起罢了。
      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难怪嵇康一直不要我管闲事,难怪阮籍从未让自己和这位如花美眷有任何机会萌发什么。在我自己的角度,在我看不到的背后,又发生了多少事情呢?说是要见证一切,见证他的一生,可……我毕竟只是独立的个体,无法站在上帝视角俯瞰全部。
      现下看来,太多的大话我是不敢多说了。理了理思绪,我迈步走了进去,阮籍见了我们,没半点尴尬,反而是眉际的轻佻犹挂不去。“来了?给你们听了出好戏吧。”
      在床边冉冉落座,“你早就知道了?所以这些年才从未……”
      或许是方才已累极,阮籍没有再调侃与我。“要知道这件事,并不难。虽然动机不纯,但她却是极真的一个女子,学不会全然的伪装。”
      宋如栗无声长叹:“既心心念念,又真忍心将她推开。嗣宗你真是……”语一滞,聪明如她,竟也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
      “你竟打算就这么醉下去么?以这等方式来拒婚?”
      “有何不可?我虽身在朝,但若是真不肯,他也不能奈我何。”
      这点,我一直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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