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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四卷:背道而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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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得出嵇康很喜欢阮虞。
阮侃的微笑如沐春风,他时不时地侧头和嵇康低声说着什么,你一言我一语,谈得很愉悦。宋如栗看着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有趣的互动,忍不住背过身窃笑,然后附在我耳边,道:“你家悦悦好可爱,平日里都听刘伶他们在说,今日一瞧,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这可是真心话?”我认真地问,毕竟事关女儿日后的终身大事。
“当然。我一直希望有个像悦悦这样的女儿,你也见到了,阮虞像他父亲,性子恬静,如果能和悦悦定下这门亲事,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了。再说了,你看他们俩,一动一静,别提多相配了。”宋如栗真诚地道:“难不成璺信不过我么?”
阮侃夫妇的品性皆是上等,我自然没有信不过的道理,于是郑重地道:“那么,日后我便将女儿托付给你和阮虞了。”
“定不负你所托。”宋如栗淡淡微笑,轻柔而坚定地道。
亲事就此敲定。
悦悦不依,回头抱着向秀哭得稀里哗啦,鼻涕眼泪全往他身上蹭。向秀一向疼爱小小猪,被她的眼泪弄得十分无措,手忙脚乱地安抚着。
当下逗得屋里的人哄堂大笑。
但是阮虞年纪小小就显出了他的早熟。亲事敲定的那一天后,他便每日到访,拉着悦悦一起读书,补上我一直希望的,但却因为悦悦贪玩而落下的许多功课。
若是悦悦顽皮,他多时候总是好言好语地劝说,实在说不通,就从怀中抽出小小的藤条,做夫子状,板着脸字正腔圆地训话。
清秀的五官,加上虽显温和却锐利明亮的眼,倒也真有几分不怒而威的气势。悦悦就算不怕他,也怕他手中的藤条,当下被唬得乖乖的,然后拿起书本有模有样地读起来。虽然他从未真正用上那藤条。
看着两个孩子靠在一起读书的模样,我不由得称赞阮侃和如栗教导有方,这么一个温和得体又聪慧敏捷的孩子可不多见。
“满意么?”嵇康问。
“满意,满意。”我笑得很是春风拂面,“吾家有女初成长呢,这种心情真是复杂呀!”
嵇康没应声,脱下了外衫,拿起打铁具走到院子里坐下。我正想跟着去帮忙,就听见书房里的阮虞说:“小憩片刻。”
接着便是悦悦如蒙大赦的欢呼声。门一下子被推开,小小的身影自里头冲了出来,大大的眼睛眨呀眨,三步并两步地朝她的爹亲冲过去,猛地一跳,扑在了她爹爹宽厚的背上,同一时间,嵇康双手向后,稳稳地接住她。
悦悦嘻嘻地笑,小嘴巴不停地说着什么,嵇康始终淡笑地听着,不时地应上几句。我见状,从厨房里端出糕点招呼两个孩子过来。
“娘最好了!”小小猪嘴里塞满了糕点,笑得十分欢畅。
阮虞在旁边慢慢地咀嚼,一双眼睛瞧着悦悦,几度欲言又止,终是忍不住开了口:“你吃慢点,三个糕点一起放进嘴里,不会噎到吗?”
我抿着唇笑:“她这方面的功夫了得,你大可不必担心……呀,糕点不够了,我上集市买一点。你们在家好好待着,阮虞,帮我看着悦悦别让她到处玩,好吗?”
阮虞乖乖地应了一声。
我一抬眸却见嵇康放下打铁具,“我同你一起。”
“不用了,集市离这儿才多远?再说,你不是赶着相邻们的农具么?”
深邃的眼眸顿了一下。
我再接再厉,柔声道:“我一会儿就会回来了,放心。而且,你偶尔也让我一个人散散步呀。”
嵇康的瞳光闪了闪,这才缓缓地颔首:“尽可能地小心。早些回来。”只是轻轻地点一下头,并不是很用力。
但对我来说,足够了。
我知道时间并不多,不能去觅人楼,所以和秦凌约了在沛王府后门见。
他当即答应。
当我赶到的时候,从不远处就可以看见他。
他静静地斜倚在后门边,向着一望无际的天空和残阳,如雕像般俊美的侧脸被彩霞映得如梦幻般易灭,青丝随风微微飞扬,几缕发丝挡住了他的双瞳,但在我的角度看来,他的神情居然有些……落寞。
我虽然当下觉得有些奇怪,但终是没有多想,出声便唤:“大当家。”
他仿佛没有听见,好似想事情想得出神,我见他仍然怔怔地杵在原地,不禁走了过去,想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却在空中停住了。
什么啊……原来他在打瞌睡。
那一瞬间的落寞应该是我的错觉吧?
我好笑地打量他。
饱满的嘴唇轻抿着,随性俊雅的脸部线条中看起来柔和,却显出一丝刻薄犀利的弧度,但平时微笑的时候,那犀利的感觉就会被他不动声色掩去,他双手抱胸斜靠,头微微低垂着,带下了一头乌黑的发。
到现在还没有察觉我的到来,可见真的是很累了,虽然我不想要打扰人清梦,但是基于丈夫大人在家等候,我的时间实在不多。略思量了一下,就要开口唤醒他。可在我出声之前,那比我还要浓密的睫毛就颤了颤,继而缓缓睁开。
看见我,幽暗的黑瞳微震,急速地收缩着,眸光亮得出奇。然后,他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与我对望。
我心里觉得莫名其妙,这股奇怪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大当家?”
我出声后,那沉静朦胧的眼神先是一顿,然后立即闭上,再睁开时,眼底即是一片清明,而我心中怪异的感觉却越来越深。
他没有说话,从怀中取出一叠信封,温和地道:“我知晓你现下有许多不便,也无多余的时间详谈,便将我收集而来的消息给你,请许姑娘你好生收着,别让嵇先生看到。”
我接过,是沉甸甸的,分量不少。“这是?”
“关于上一次许姑娘小产,还有一些,您知道或不知道的,都在里面了。”
我捏着这一叠信封,指尖用力到微微泛白:“和沉桀有关是么?”
“我就猜想许姑娘心知肚明。”
“果然。”我怅然一笑,“大当家,聪明如你,应该能够了解。我其实并不想知道这些……沉桀是我自小最要好的朋友,就算是事实,就算我知道为了丈夫和女儿,我可以狠得下心来,但……不到万不得已,我万万不肯撕破脸。”
“沉公子之于许姑娘你,竟如此重要?”
“是,在我嫁给嵇康之前,他占据了我孩时的全部回忆。大当家,试问……有人可以将他的整个童年生生地自命里剥除么?”
“但是……秦某奉劝许姑娘一句,就算是为了你的丈夫和女儿,就算是为了曹家也为了你自己,请你将这些一字不漏地看完。”
“什么意思?”
“许姑娘或许不知道,沉桀现下是司马昭帐下的谋士,于各个方面来说,都对你等不利,更何况他对你有情未了,为的是什么,可想而知。”
谋士?我心头大惊!
虽然上次的寿宴中看见他,知道他和司马有来往,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竟然真的加入了司马昭一党,成为了他的谋士。
呵……
我苦笑,那个不管到几岁都如孩子般性子的大男孩会是后来一代奸雄帐下的谋士?
那个笑起来似烈阳般灿烂暖人的大男孩竟然真的要与我决裂了?
“大当家,恕我多问。你……为何总是帮我?”
秦凌只是微笑,很是寂静的微笑。如梦如幻。
他没有回答,眉宇间温柔地蹙起,仿佛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