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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卷:蛛丝马迹 ...

  •   我看着戚玉羞涩不已地和阮籍说话,心情莫名兴奋。便站远了些揪揪嵇康的衣袖:“叔夜,你瞧他们登不登对?”
      嵇康似笑非笑地低头瞅着我,“看到她,我就知道你又在打什么主意。不过这也巧了一些。”
      “这是缘分。”我笑咪咪地看他。
      “你不会觉得……”嵇康突然皱眉,“嗣宗大了她许多?”
      我听他这样说,立马就不满了,瞥了他一眼,“怎么讲这样……”然后正过身,伸出指头猛戳他结实的胸膛:“你不也大我好几岁?嗯?难道你觉得我很幼稚?嗯?看不上我这样的小丫头?嗯?还是对我的眼光不满意?嗯?”一步又一步地前进,直把高大的身躯逼得连连后退,硬是弄得他哭笑不得。
      刘伶和阮咸大笑:“天底下也只有你敢这样对我们的嵇大才子!”
      我得意地向他们扔去一眼。因为只有我才是他老婆啊!
      “璺。你最近情绪起伏很大……”嵇康忍不住道。
      “……”当然。我又怀孕了嘛!
      眼角瞥见向秀下马,一边抿唇而笑,一边将全部打中的猎物都堆放在一起,默默地去拔毛去内脏,不管是否满手脏,倒是替我省下了不少功,啊!还是向秀这孩子得我心。我欣慰地想,人乖巧,温柔体贴,才华横溢,而且悦悦也喜欢他。
      我无限欢喜地打量着他,无限欢喜地打量着他无限欢喜地打量着他……
      或许是那种类似丈母娘打量准女婿的目光太过露骨,嵇康终是忍不了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表情略微不悦:“看什么?”
      我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耸耸肩,“没什么。”
      走到一旁抱起悦悦,突然间,手脚一阵麻。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我步伐立时不稳,身子一阵虚脱无力,女儿轻盈的体重顿时变成沉重的负荷。我心惊地看着女儿从我手中掉落,在众人惊讶抽气的声音下摔到地上。
      我的悦悦,摔倒哪里了?痛不痛?
      “璺!”
      “嫂子!”
      “啊,嵇夫人!”
      意识越来越模糊,只听得耳边“哇”地一声,小小猪摔痛了哭着醒来。我心慌地想上前,但莫名其妙无力的双腿却先软绵了下来,模糊的视野只能隐约看见在眼前放大的草地……
      然而,却没有摔疼的感觉,落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没有力气多想,我便被无力感席卷了全部知觉,陷入了铺天盖地的黑暗中……

      ********

      昏沉沉地醒来,我艰难地转了转脑袋。
      顿觉得头部一阵疼痛,就像有人拿一个板砖在我头上狠狠敲了一下。
      思绪渐渐回笼……我打量了四周,确认这是我和嵇康的房里没错,不是应该在山上替那些男人们做饭么?
      还没有出声,就有人替我先喊了出来,我认出是阮籍的声音:“叔夜,人已经醒了。”
      转动了眼珠,我看到了立即出现在床边的嵇康,他坐在了床沿边,大掌与我五指交握,可是手掌却冷得像块冰。我把视线往上挪了挪,看见他脸色微微泛青,双目充满血丝。
      我不由得微惊,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嵇康只是低头,用爱怜又沉痛的目光凝视着我,然后,他缓缓地闭了闭眼睛,所有可以窥探的情绪都在一瞬间被他掩盖。
      “怎么了?”见他一直不说话,我又一次开口问道,这时我才发现原来床边围满了人,嗯,竹林七贤一个都不少,还有戚玉。
      这么多人都快把我周围的氧气给吸光了。我一眼扫过去,发现他们个个都是一副担心至极的模样。“你们都怎么了?倒是吱一声啊。”
      可是没人回应我,四周噤若寒蝉。
      “或者……”我偏着头思考了一下,迟疑地道:“是我怎么了?”
      闻言,每个人的脸上又苍白了几分。
      “悦悦出事了?”我心一凉,挣扎着就想爬起来:“悦悦摔坏了吗?!她在哪里?”
      嵇康徒然睁眸,点点的烛光倒映在他眼中,交织成一片幽深暗沉的波动。他有力的双手制住我的挣扎,轻柔却坚定的将我按回了床上,温润如玉的嗓音响起:“悦悦没事。天色已晚,现下在她自己的房里休息。”
      暖沉的嗓音奇迹般的安抚了我不安焦躁的心。嵇康不会骗我的,所以一定悦悦没事。那他们这些反应又是怎么个说法?“都是我不好,我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晕过去,连悦悦也没有抱好……”
      几个人面面相觑,皆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弄得我更加云里雾里。
      “你们都出去。”嵇康淡淡道。
      他们闻言,连忙走了出去,脚步片刻不停留,还顺手将房门带上。
      “璺。”他唤道。语气很温柔,也很奇怪:“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有了身孕呢?”
      原来是这个啊。我有些赧然地笑:“你都知道了?”
      “嗯。”
      “其实,我一直很清楚,过几天我的生辰快到了,你一直想给我个惊喜。我亦是同样的想法。记得下个月初是你的生辰,我本想到那个时候再告诉你的……我知道你很爱孩子,所以……”然后不满地嘟了嘟嘴,“这下都被你知道了,枉我一直隐瞒呢。这下好了,惊喜全没了。”
      本来该是好事,这也的确是好事。可是为什么我觉得嵇康听我说完之后脸色更加惨白?突然间,心里升起一股不安,一种不详的预感。
      这种感觉很不好,我不喜欢。
      “璺……我们的孩子……”嵇康闭上眼不看我,幽幽地道:“没了。”
      我呆了呆,“什么?”
      “我们的孩子,没了。”
      他又缓缓地重复了一次。语气是确定的,沉重的让我没法反驳。
      一刹那我只觉得的太阳穴处的血管突突直跳,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和情绪:“怎么没了?怎么会就没了呢?我一直很小心的!我没有……叔夜!”我不管他的劝说,硬是爬了起来,抓住他垂落的衣摆不住摇晃:“怎么会这样?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他阖眼不语。
      我放开了他,掀开被子,这才发现我躺着的地方有一滩已经渗入床单的血,开出一朵绚烂的血花,但血迹已经干了。我双手捂住自己的腹部,虽然极力克制,可是眼泪仍是夺眶而出,不间断的温热液体在我脸上蔓延。“为什么……为什么?”
      他安静地凝望着我,哀伤沉郁,拂去我的泪水。“是附子粉。”
      我慢慢地止住眼泪,强迫自己把心里涌动的情绪压下。
      他的声音让我冷静了下来,我很清楚,我的孩子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没了,我的身体一向健康,更不可能突然间流产。我知道附子粉是什么,我曾在嵇康的医书上看过,附子含剧毒。
      “不可能!”我道,“我从来没有见过那种东西,又怎么可能……”
      “许多女子的妆粉香料,也都取于附子粉。附子粉一直为女子美容美貌之用。可,唯独有孕女子禁用。”
      “是戚玉?”
      嵇康轻轻摇头,“我原也是这样想的。一知道是附子粉后,我质问过她,但她并没有涂抹含有附子粉的香料,这点,我亲自验证过。”
      “那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无缘无故……”我徒然顿住,没有接着问下去。
      不再说话,翻身躺倒在床的里侧,任由凌乱的发丝盖住我的脸颊也不去拨弄。身体仿佛是虚无的,轻盈飘渺得什么都感觉不到。原来是……因为我们的儿子没了。是了,我知道是儿子。在历史上,嵇康只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
      我背对着嵇康蜷缩成婴孩状,眼泪再次溢出眼眶。但仍倔强地睁着眼,望着窗外的暮色,好似浓得似乎化不开的墨,那样深沉黯然。
      究竟为什么没了?他还没有在我的身体里成形……究竟为什么?
      我贫瘠的大脑,想不出任何可以解答我的千百个疑问。
      床的另一边传来灼热的温度。嵇康和衣上床从背后拥住了我,大掌盖住我平坦的腹部,仍然很冰冷,却有一股暖意从心底升起。
      “为人父,失去孩子。我和你一样难过。”
      我微微翕动的双唇,却像哑了一般发不出声音,心情依然沉重得几乎令人无法呼吸。我索性作罢,静静地蜷缩在他的怀里。面朝暮色,身体微微发冷,可身后却有嵇康,温暖灼热。
      冷热交织成一片紊乱的心绪,那一刻我不想再忍了。也已经不能忍了。
      翻身面朝他,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入他的肩颈,双手紧紧搂住他,抱住我唯一的温暖……泪水湿透了我的整张脸,弄得狼狈不堪,可我不管,径自哭泣,轻轻地呜咽:“叔夜……我们的孩子没了!”
      “我知道……”他轻轻地抚拍我的背,“等你身子好点了。我们再生一个,好吗?”
      我用力捶打了一下他的胸膛,眼泪流得稀里哗啦。嵇康抬起我的下颚,不停地轻吻我的脸,温润的唇滑过我的额,鼻,唇……慢慢描绘着我的唇线。举动极尽温柔和抚慰,可我就是可以感觉到他心头的苦涩,不由得更加紧抱着他。
      “叔夜。你会不会生气?”
      “会。但我更担心你的身体。”他俯首凝望着我,眼眸深处的幽暗已经消失了,目光变得十分柔和:“你不知,若是附子粉吸入过多,你可能有性命之忧。我甚至有丝庆幸,只是孩子没了,还好你没事。我绝不许有比这更严重的事情发生。”
      “最坏也是如此了。”我难过道。
      “接下来的日子,你安心养身体。至于附子粉……”他神色一凛,垂下眼帘掩住闪着异样的波光,沉声道:“我会查清楚的。”
      我眼中的光华慢慢淡去,一点一点地消逝不见。那一瞬间,虽然很荒唐,但是思绪总是比我的心更早发现异端,异样的感觉一闪而过,却是清晰的,隐隐作痛。
      这个晚上,两人相拥,一夜无眠。

      ********

      躺在床上静养了半个月。在嵇康这么权威的大夫监督下,我难得当了一回乖乖配合的病人。其实身子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但是离嵇康强制规定的时间还有两天,意思是说我还得在床上当两天尸体。
      每天早上醒来有嵇康嵇叔夜嵇大才子下厨煮的粥,亲自煎熬的药,还有我这一头长发也是他亲自洗,风干,绾发。
      说到这里我从以前就很想抱怨一下了。这一头的长发真的很碍事。长到腰下不说,清洗头发就用了很长时间,洗的时候别提多费劲了,之后还要等全部干了才可以馆起来——在魏晋时候你能指望有吹风机吗?
      于是我最常做的就是闲闲在一边纳凉等头发干。于是,一上午过去了。
      值得说的是,这期间悦悦乖得都不像我女儿了。不吵不闹,平时被我宠得娇得像公主,这会儿倒是端茶倒水跟小媳妇儿似的,看她步伐颠颠的,我总是担心茶杯掉到地上,而且连一有糕点也是先想到我,这着实让我受宠若惊。
      “爹爹说,弟弟没了。娘很伤心。要悦悦乖。”
      我见她乖巧的模样,实在是忍不住了,使力把她抱起来猛亲脸蛋。
      然后就这么抱着女儿坐在床榻上,闻着从院子里随风飘进来的淡淡花香,听着丈夫的打铁声,一如既往不疾不徐,沉稳有力。
      我觉得内心觉得很宁静,这些天来,失去孩子的伤痛也在他沉默却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渐渐减轻了。
      突然,打铁声停住了,停得那般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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